木門破碎的巨響與木屑煙塵一同炸開,昏聵天光混雜着門外溼冷泥濘的氣息、濃烈甜腥的腐敗味,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灌滿了祠堂。
煙塵未散,門口的光影便被幾條扭曲、滑膩的輪廓遮擋。
那東西,很難用語言準確形容。像是放大了數倍、被河底淤泥浸透後腐爛腫脹的水蛭,又像是無數細長觸手胡亂纏繞成的肉團。體表覆蓋着墨綠色的粘液,不斷滴落,在地面腐蝕出細小的坑洞,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它們沒有明確的眼睛,只有前端裂開的、布滿細碎獠牙的口器,以及口器周圍微微蠕動的、慘綠色的磷光斑點,如同黑暗中窺伺的鬼眼。
它們蠕動着,擠撞着,爭先恐後地要從破開的門洞涌入祠堂,貪婪地“盯”着祠堂內鮮活的生人氣息。
幾乎是同時,祠堂內部,失去“地勢怒意”壓制的“老王頭”,發出一聲混合了興奮與痛苦的嘶嚎,身上墨綠氣息驟然暴漲!他的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從地上彈起,左臂雖然還保留着人形,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肌肉虯結膨脹;而那只被墨綠細線侵蝕到肘部的右臂,此刻已經徹底變異,皮膚剝落,露出下面不斷蠕動、糾纏的墨綠色肉芽,五手指扭曲拉長,尖端伸出慘白的、帶着倒鉤的骨刺!
他綠油油的眼睛裏只剩下純粹的、捕食者的瘋狂與貪婪,目標明確——撲向門口最近的目標,也是“同源味道”最濃鬱、此刻又似乎最虛弱的源頭,劉墨!
“啊——!”靠近門口的村民發出瀕死的尖叫,連滾爬爬地向後逃竄,卻擠作一團,反而堵住了退路。
劉葦死死抱着劉墨,小小的身體因爲極致的恐懼而僵硬,但她眼中卻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決絕。她下意識地將哥哥冰冷的身體往自己懷裏又摟了摟,仿佛要用自己單薄的身軀爲他築起最後的屏障。
內外夾擊,絕境已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都他娘的給老子滾開!”
一聲嘶啞卻炸雷般的怒吼,從祠堂外、從那些擠在門口的扭曲怪物身後,猛地炸響!
緊接着,是沉重、堅實、帶着泥土溼氣的“砰砰”撞擊聲!
幾塊人頭大小、棱角分明的青黑色河石,如同出膛的炮彈,帶着沉悶的破風聲,狠狠砸進了擠在門口的怪物堆裏!
“噗嗤!咔嚓!”
粘液飛濺,骨肉碎裂的悶響!
那幾只堵門的怪物猝不及防,被沉重的河石砸得肢體斷裂,翻滾着向後倒去,發出尖銳痛苦的嘶鳴,體表的墨綠色磷光劇烈閃爍!
是趙師傅!還有阿木和孫大膀!
三人渾身泥濘,臉上、身上都帶着血口子,趙師傅最慘,左邊肩胛處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見骨,但他眼神凶悍如受傷的老狼,右手死死攥着一塊最大的、邊緣沾着暗綠色粘液和碎肉的河石!阿木和孫大膀也各自抱着一兩塊稍小的石頭,氣喘如牛,臉上交織着恐懼和拼死一搏的猙獰。
他們身後,村東老槐樹的方向,一片狼藉,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趁着門口怪物被砸得暈頭轉向的間隙,趙師傅一眼就瞥見了祠堂內的景象——破開的門,涌進的怪物,以及正撲向劉墨兄妹的、已經完全不像人的“老王頭”!
“攔住他!”趙師傅目眥欲裂,本來不及思考,手中沉重的河石脫手飛出,不是砸向門口的怪物,而是帶着一股蠻橫的勁風,直取“老王頭”變異後如同鬼爪般的右臂!
他擲石的準頭和力量驚人,河石呼嘯而去,正砸在“老王頭”變異右臂的肘關節處!
“咔嚓!”一聲清晰的骨裂聲!
“老王頭”慘嚎一聲,前撲的勢頭被打斷,變異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墨綠色的汁液和碎裂的骨茬從傷口處迸濺出來!
但他(它)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阻了一阻,綠油油的眼睛凶光更盛,裂開的大嘴裏發出嗬嗬怪響,用那只完好的、紫黑色的左臂撐地,依舊執拗地、一瘸一拐地繼續撲向劉墨!
“攔住這些鬼東西!”趙師傅對阿木和孫大膀嘶吼一聲,自己則拔出了在後腰的一柄短柄石錘——那是他石匠吃飯的家夥,錘頭是實心的青岡石,此刻成了最趁手的武器。他矮身,一個箭步,竟不避不讓,迎着重新涌上來的門口怪物沖了過去!
石錘掄圓了砸下,帶着石匠常年打石的蠻勁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厲!
“砰!”一頭沖在最前的、形似放大多足水蠆的怪物,腦袋被石錘砸得稀爛,墨綠色的粘液和破碎的甲殼飛濺!但怪物的屍體去勢不減,猛地撞在趙師傅身上,將他撞得踉蹌後退,腹間一陣翻騰,肩胛的傷口更是崩裂,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
“趙師傅!”阿木和孫大膀看得肝膽俱裂,也紅了眼,掄起手中的河石,胡亂砸向擠過來的怪物。他們沒趙師傅那精準和狠勁,石頭往往砸在怪物滑膩的軀體上,彈開,只留下一個凹痕,但勝在力氣夠大,一時竟也阻住了怪物的勢頭。
祠堂內,陷入了一場短暫而血腥的混戰!
村民們在最初的呆滯後,爆發出求生的本能,隨手抓起散落的木棍、石塊,甚至直接用手腳,與擠進來的、體型較小的怪物搏鬥。尖叫、怒吼、怪物的嘶鳴、骨肉碰撞的悶響、粘液腐蝕的嗤嗤聲……交織成一片血腥的樂章。
劉葦抱着劉墨,縮在牆角,盡量遠離戰團中心。她小小的身體繃得緊緊的,眼睛死死盯着戰場,尤其是那個被砸斷手臂、卻依舊執着撲來的“老王頭”。
“老王頭”的速度因爲斷臂和趙師傅那一石頭慢了許多,但距離劉墨兄妹已經不足五步!他那雙綠油油的眼睛裏,只剩下對“同源氣息”和“新鮮補品”的貪婪渴望。
劉墨的意識,在那縷源自妹妹的純淨“涼意”滋養下,勉強維持着一絲清明。他能“感覺”到外面的混亂,能“感覺”到趙師傅等人拼死搏的慘烈,更能“感覺”到“老王頭”那越來越近的、充滿惡意的陰寒氣息。
動啊!動起來啊!
他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咆哮,拼命催動着口那點剛剛被重新點燃的、微弱的“火星”。但身體依舊沉重如鉛,如同被澆築在岩石裏,連抬起一手指都做不到。
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
“老王頭”已經近在咫尺,那只完好的、紫黑色的左臂猛地探出,五指成爪,指甲烏黑尖利,帶着一股腥風,直抓劉墨的面門!他要的不是立刻死,而是…抓住,帶走,或者…就地“享用”那誘人的“同源”氣息!
劉葦尖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猛地往前一撲,用自己的後背,擋在了劉墨身前!
“不要——!”劉墨在意識中發出無聲的嘶吼,目眥欲裂!
就在那烏黑的利爪即將觸及劉葦後背的瞬間——
異變再起!
不是來自趙師傅,不是來自任何村民,甚至不是來自劉墨自己。
而是來自…劉墨身下的地面,以及…趙師傅他們剛剛扔進祠堂、散落在地上的那幾塊青黑色河石!
劉墨口那點微弱的“火星”,與劉葦體內剛剛被“金芒”烙印加持、得以穩固的那一縷純淨“涼意”,在極近的距離下,在這一刻生死危機的下,竟然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微妙共鳴!
這共鳴極其微弱,如同蜻蜓點水,卻像一無形的引線,瞬間點燃了某種更深層次的、早已埋下的“引信”!
劉墨身下,祠堂那古老而殘破的石板地面,以及地面上散落的、沾染了他十八年汗水與氣息的河石,同時微微一震!
並非地動山搖的震動,而是一種更低沉、更內斂、仿佛從大地骨髓深處傳來的嗡鳴!
緊接着,以劉墨兄妹爲中心,那些散落的河石,以及他們身下的石板縫隙中,悄然亮起了一點一點、微弱卻堅定的土黃色光暈!光暈並不熾烈,如同夜晚河灘上被月光照亮的溼潤石子,沉靜而厚重。
更奇異的是,這些光暈彼此之間,仿佛有無形的“線”連接,瞬間構成了一個極其簡陋、粗糙,卻隱隱帶着某種玄奧意味的“圖案”——如果那能稱之爲圖案的畫,它更像是一個孩童用石子隨手擺出的、歪歪扭扭的圓圈,將劉墨兄妹護在了中心。
“老王頭”那只抓向劉葦後背的烏黑利爪,在觸及那土黃色光暈構成的、若有若無的“圓圈”邊緣時——
“嗤——!”
仿佛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冰塊上!
一股青黑色的、帶着惡臭的濃煙驟然從接觸點冒出!“老王頭”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紫黑色的左爪猛地縮回,指尖竟然出現了焦黑的痕跡,縷縷墨綠色的氣息如同受驚的毒蛇,從他指尖傷口處嘶嘶逸散!
他綠油油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混雜着痛苦、驚愕和難以置信的恐懼!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散發土黃色光暈的石頭,又看向被光暈圓圈護在中心的劉墨兄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低吼,竟然後退了一步!
不僅是他,那些擠在門口、正與趙師傅等人纏鬥的怪物,似乎也感應到了這股突然出現的、沉厚而令它們本能厭惡的氣息,攻勢爲之一緩,發出不安的嘶鳴,觸手般的肢體畏縮地蜷曲起來。
趙師傅趁此機會,一石錘砸開面前一頭怪物的口器,氣喘籲籲地後退幾步,背靠牆壁,驚疑不定地看着祠堂中央那奇異的一幕。阿木和孫大膀也得以喘息,連滾爬爬地退到趙師傅身邊,臉上滿是血污和震驚。
短暫的僵持。
土黃色的光暈在閃爍,如同風中殘燭,並不穩定,似乎隨時可能熄滅。構成“圓圈”的河石,表面也出現了細微的裂紋,顯然無法長時間支撐這種消耗。
劉墨躺在光暈中心,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光暈的力量源泉,並非來自他自身那點微弱的“火星”,也不是來自妹妹的“涼意”。它們更像是…鑰匙!是他和妹妹氣息共鳴的刹那,如同鑰匙入了鎖孔,激活了這些被他常年觸摸、早已沾染了他一絲無意識“氣息”的河石,以及…這片祠堂基座下,昨夜被他引動後尚未完全平息的“地勢”殘留!
這些石頭,這片土地,在漫長歲月中,早已記住了他這“第九代鎮河人”微弱卻獨特的“印記”!此刻,在他和妹妹血脈共鳴的下,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它們被短暫地“喚醒”了,自發地構成了一個最原始、最粗糙的“守護陣”!
但這“陣”太脆弱,太簡陋了。它擋得住一時,擋不住這些被煞氣侵蝕、悍不畏死的怪物,更擋不住那似乎擁有一定靈智、被附身的“老王頭”。
果然,“老王頭”在最初的驚懼過後,綠眼瘋狂閃爍,似乎權衡了利弊。那土黃色光暈雖然讓他厭惡、受傷,但強度顯然有限。而劉墨身上散發出的“同源”氣息,對他(它)的誘惑力太大了!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不再用肢體直接觸碰光暈,而是猛地張開嘴,一股濃稠的、墨綠色的、帶着刺鼻腥臭的粘液,如同箭矢般噴射而出,直射光暈構成的圓圈!
“小心!”趙師傅怒吼,卻鞭長莫及。
墨綠粘液撞在土黃色光暈上,發出劇烈的“滋滋”聲,光暈劇烈閃爍、明滅,顏色迅速黯淡下去!構成圓圈的幾塊河石,更是“咔嚓”一聲,出現了更大的裂痕!
光暈圓圈,搖搖欲墜!
而門口,那些怪物似乎也受到了“老王頭”的“鼓舞”,重新變得蠢蠢欲動,發出貪婪的嘶鳴,再次開始擠壓、試圖沖破趙師傅三人用血肉和石頭築起的脆弱防線!
劉墨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後的依仗,也要碎了。
難道…真的到此爲止了?
就在那墨綠粘液即將徹底腐蝕掉光暈,怪物們即將再次涌上的刹那——
“哥…”
一直死死擋在劉墨身前,背對着危險,面對着哥哥的劉葦,忽然輕輕地、極其清晰地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平靜,帶着一種與年齡和此刻險境完全不符的奇異空靈。
劉墨渙散的視線,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原本黑白分明、總是帶着怯懦和依賴的眸子,此刻卻仿佛被水洗過一般,清澈得不可思議。眼底深處,似乎倒映着那即將熄滅的土黃色光暈,又仿佛有更微弱的、清冷的、如同月下溪流般的微光在流淌。
然後,劉葦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鬆開了抱着劉墨的手,轉過身,面對着那噴射墨綠粘液、猙獰可怖的“老王頭”,以及門外那些扭曲蠕動的怪物。
她伸出了雙手。
不是攻擊,不是防御。
而是…張開。
仿佛要擁抱什麼,又仿佛要承接什麼。
她閉上了眼睛。
口中,開始哼唱起一首…調子極其古怪、音節破碎、仿佛夢囈般的歌謠。
那歌謠不成曲調,甚至不成語言,像是風吹過古老河灘上空洞石的回響,又像是幼兒無意識的呢喃。但每一個破碎的音節吐出,她身上那股清澈的“涼意”,便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強度,沸騰起來!
不是之前那種被動吸收轉化後的溫和反哺,而是一種…主動的、近乎燃燒的釋放!
清澈的、微涼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漣漪,以她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這“氣息”並不強大,甚至比不上之前土黃色光暈的凝實,但它卻有一種極其特殊的“質感”——純淨,通透,仿佛能洗滌一切污濁,撫平一切躁動。
首當其沖的,是那團即將徹底腐蝕光暈的墨綠粘液。
如同滾水潑雪,那粘液在與這清澈氣息接觸的瞬間,便發出更加劇烈的“滋滋”聲,顏色迅速變淡、分解,化作一縷縷淡黑色的煙氣,消散在空氣中。
緊接着,是近在咫尺的“老王頭”。
他(它)身上翻涌的墨綠氣息,如同遇到了克星,劇烈地翻滾、退縮!那些墨綠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枯,斷臂傷口處逸散的邪氣也被強行壓制回去!“老王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混合了痛苦、恐懼和一絲…迷茫的表情,他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嘶吼,踉蹌着向後退去,似乎對這清澈氣息避之唯恐不及!
就連門口那些怪物,也仿佛被這氣息灼傷,發出驚恐的嘶鳴,攻勢再次受阻,甚至隱隱有後退的跡象!
然而,劉葦的小臉,在這“氣息”釋放的瞬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如同透明的白紙。她纖細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仿佛寒風中最後一片樹葉,隨時會凋零。哼唱的歌謠變得斷斷續續,氣若遊絲,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縷鮮紅的血絲!
她在燃燒自己那剛剛穩固、極其微弱的“本源”!用這種近乎自的方式,強行釋放出這種對邪祟有奇效的“淨化”氣息!
“葦子!停下!”劉墨在心中瘋狂呐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妹妹的生命力隨着那清澈氣息的釋放而飛速流逝!他想動,想阻止,可身體依舊如同被澆築,連抬起一手指都做不到!
“丫頭!”趙師傅也看出了不對,目眥欲裂,想要沖過來,卻被兩頭重新撲上的怪物死死纏住。
劉葦的哼唱越來越微弱,身體搖晃得幾乎站立不住,但那清澈的氣息卻依舊倔強地、源源不斷地從她小小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如同風中殘燭,拼命燃燒着最後的光和熱,驅散着近的陰寒與污穢。
她在用自己的命,爲哥哥,也爲祠堂裏這些幸存的人,爭取最後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悲壯而慘烈的一幕,讓祠堂內所有還活着的人,都震撼得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恐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只有少女微弱的哼唱,清澈卻不斷衰減的氣息,怪物畏懼的嘶鳴,以及門外越來越近、仿佛被這裏動靜吸引而來的、更多、更密集的“沙沙”爬行聲……
劉墨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憤怒和絕望中,被煅燒得一片赤紅。
他看着妹妹搖搖欲墜的背影,看着那逐漸暗淡的清澈光暈,看着門外重新匯聚、虎視眈眈的黑暗……
口那點微弱的“火星”,在這絕境的下,在這血脈相連的悲愴共鳴中,猛地炸開!
不是力量的爆發。
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自靈魂與血脈最底層的…覺醒!
一幅模糊卻無比恢弘的畫卷,如同塵封的古卷被猛然掀開一角,在他意識深處轟然展開!
不再是之前傳承玉簡中看到的、關於鎮河石像和斬妖鉞的破碎畫面。
而是…一條河。
一條無邊無際、橫貫了蒼茫大地、仿佛從遠古流淌至今、蘊含着無盡生機與毀滅的…母河虛影!
虛影之中,八道頂天立地的身影,分鎮八方,氣息與母河相連,威壓寰宇。但其中一道身影,似乎比其他七道更加模糊、更加黯淡…甚至,帶着一絲…悲憫與愧疚?
恍惚間,那最黯淡的身影,仿佛轉過了頭,隔着無盡時空,與此刻瀕死的劉墨,目光有了一刹那的“對視”。
一個蒼涼、古老、仿佛穿越了萬古歲月的聲音,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不是語言,而是一種意念的傳遞:
“…罪血…亦爲薪…火種…不可絕…”
“守…汝妹…她乃…”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斬斷。
但那驚鴻一瞥的母河虛影,那道黯淡身影的“注視”,以及那半句莫名其妙的“罪血亦爲薪,火種不可絕…守汝妹,她乃…”卻如同最熾烈的烙印,狠狠燙在了劉墨的靈魂之上!
與此同步的,是他口那點即將徹底熄滅的“火星”,仿佛被注入了最原始的、源自那條“母河”的、一絲微不可察卻本質極高的“源力”!
“火星”沒有壯大,反而向內坍縮、凝聚!
不再是散亂的火星,而是化作了一顆…米粒大小、卻無比凝實、內蘊一點璀璨金芒的…石核!
與此同時,他體內那幾條斷裂、涸的“脈”,仿佛被這坍縮凝聚的“石核”散發的無形力場牽引,竟然開始緩慢地、自動地對接、彌合!雖然依舊布滿裂痕,空空蕩蕩,但至少…通道,重新聯通了!
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帶着大地沉厚與河流奔騰雙重意蘊的“氣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自然而然地,從口那“石核”中流淌而出,沿着那剛剛對接、依舊脆弱不堪的“脈”,緩緩運轉了一小周天!
雖然只有一絲,雖然運轉得艱澀無比,雖然帶來的劇痛讓他差點再次暈厥。
但,這是真正屬於“鎮河人”的力量!是“”與“脈”初步貫通後,天地之力(地元)與他自身本源初步結合的、最原始的“元力”!
劉墨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眼中不再是瀕死的渙散,而是一種近乎燃燒的、混雜着無盡痛楚、暴怒、悲愴以及一絲剛剛蘇醒的、冰冷鋒芒的…金芒!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得不像人聲的咆哮,用盡剛剛恢復的、微不足道的力氣,猛地抬起唯一能動的右手,不是攻擊,不是防御,而是狠狠一掌,拍在了身前地面上——那幾塊即將碎裂、光暈已然黯淡的河石中心!
掌心血跡未,混着口“石核”引動的那一絲微弱卻本質極高的“元力”,以及靈魂深處被喚醒的、源自“母河”與“鎮河人”的悲愴意志,狠狠印下!
“以吾血爲引,以吾魂爲契!”
“此地,此石,承吾‘鎮河’之名——”
“鎮!”
最後一個字,不是吼出,而是如同誓言,如同律令,直接從他靈魂深處迸發,與拍在地面的手掌、與流淌的微薄元力、與周圍那些被他氣息浸染十八年的河石、與腳下這片殘存着昨夜“地勢怒意”的土地,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共鳴!
“嗡——!!!”
這一次的共鳴,不再是之前那種低沉的、源自地脈的嗡鳴。
而是一種更加高亢、更加清越、仿佛金鐵交鳴、又似大河奔流的震響!
以劉墨手掌落點爲中心,那幾塊即將碎裂的河石,表面土黃色光暈猛然暴漲!不是之前那種溫和的守護之光,而是帶着一種沉凝、鋒銳、仿佛能鎮壓一切紊亂、裁決一切不臣的凜然之威!
光暈不再是簡單的圓圈,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蔓延、交織,瞬間勾勒出一個更加復雜、更加古老的虛影圖案——隱約是八道拱衛的痕跡,卻又殘缺不全!
這暴漲的、帶着凜然之威的光暈,如同水銀瀉地,瞬間掃過整個祠堂!
所過之處,那些墨綠色的氣息、粘液、陰影,如同沸湯潑雪,發出淒厲的“嗤嗤”聲,迅速消融、淨化!
門口的怪物發出驚恐萬狀的嘶鳴,如同見到了最恐怖的天敵,水般向後退去,甚至互相踩踏,倉皇逃竄,消失在門外的黑暗與雨幕中。
距離最近的“老王頭”首當其沖!他身上的墨綠氣息被這凜然光暈一照,如同暴露在烈下的殘雪,瞬間蒸發大半!他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嚎,眼中的綠光急劇黯淡,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紫黑色迅速褪去,變回癟青黑,直挺挺向後倒去,“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再無聲息,只有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但附身的邪祟,顯然已被重創乃至驅散!
就連劉葦身上燃燒般釋放的清澈氣息,在這凜然光暈掃過時,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撫過,那近乎自毀的釋放被強行中止、平復。她身體一軟,向後倒入劉墨懷中,小臉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到了極點,但那股清澈的“涼意”本源,卻被光暈溫和地護住,沒有繼續流逝。
光芒只持續了短短幾個呼吸。
隨着劉墨掌心力竭,那幾塊河石“咔嚓”一聲,徹底碎裂成齏粉。暴漲的光暈也隨之迅速黯淡、消散。
祠堂內,重新陷入昏暗。
但這一次的昏暗,與之前截然不同。
空氣中彌漫的甜腥腐敗味淡去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土腥和血腥。門外那令人心悸的“沙沙”聲徹底消失,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祠堂內,除了昏迷的老王頭、劉葦,以及力竭倒地的劉墨,其餘人或坐或躺,驚魂未定,看着眼前恍如隔世的一切,久久無法回神。
趙師傅拄着石錘,劇烈喘息,肩胛傷口血肉模糊,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着祠堂中央,那個一掌拍地、此刻再次癱倒、生死不知的少年,眼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撼、復雜,以及一絲……敬畏。
阿木和孫大膀癱坐在地,看着門口怪物退去後留下的粘液痕跡和零星碎塊,又看看碎裂的河石和昏迷的劉墨兄妹,張大了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雨聲,和劫後餘生者們粗重壓抑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年。
祠堂外,漆黑的雨夜深處,流沙河的方向,那永恒不變的嗚咽咆哮聲中,似乎隱隱夾雜了一聲……極其低沉、極其遙遠、仿佛源自河心最深處、帶着無盡憤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的……
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