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意識在粘稠的黑暗與尖銳的痛楚之間撕扯、沉浮。每一次試圖掙脫,都像溺水者拼命向上伸手,指尖卻只劃過冰冷厚重的水流,換來更深的窒息與無力。劉墨感覺自己被釘在了這片虛無與劇痛交織的深淵,上不見天光,下不見實地,唯有口那一點“石核”傳來的、空洞而持續的絞痛,如同錨點,證明着他尚未徹底消散。

但那“石核”本身,也正變得越來越冷,越來越沉。仿佛剛才那一下透支生命的“鎮”字訣,不僅抽了它初生時汲取的所有“養分”,更在它核心深處,留下了某種難以彌合的“裂痕”。與之相連的、剛剛勉強對接的“脈”,更是傳來連綿不絕的灼燙與酸麻,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冷的火焰在裏面緩慢燃燒,既帶來毀滅般的痛楚,又奇異地維持着一絲通道的“存在”,阻止其徹底斷裂、壞死。

這就是動用超越自身極限力量的代價嗎?還是“鎮河人”這條路上,本就伴隨着與力量如影隨形的、侵蝕自身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混沌的念頭生滅的時間,也許漫長如永恒死寂中的一瞬。

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涼意”,如同深冬寒夜破曉前,從天穹最深處滲出的、第一縷微不可察的曦光,悄然浸潤了他幾近凍結的意識。

這“涼意”很熟悉。清澈,通透,帶着一絲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親近感,如同山澗最源頭未受污染的泉水,輕輕淌過龜裂焦灼的河床。

是葦子。

雖然微弱,雖然時斷時續,但這縷“涼意”確實存在着,並且正以一種極其笨拙、緩慢,卻異常執拗的方式,嚐試着…靠近他口那冰冷沉重的“石核”。

不是之前那種被動的、無意識的反饋,也不是危急關頭近乎自毀的爆發。這一次,更像是一種…懵懂的、本能的“修補”與“撫慰”。

她能感應到自己“石核”的損傷?她在嚐試用她那種特殊的方式…幫助自己?

這個認知讓劉墨幾乎凍結的意識泛起一絲微瀾。但隨即,是更深的憂慮。葦子自己方才也耗盡了力氣,那清澈的“涼意”本源幾乎枯竭,此刻勉強維系不散已是奇跡,如何還能分心他顧?她這樣做,會不會對她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他想阻止,想傳遞意念讓她停下,可意識與身體的連接依舊微弱得可憐,本無法形成清晰有效的指令。只能被動地感受着那縷微弱的“涼意”,如同最細的銀針,帶着令人心顫的專注與溫柔,一點點、一點點地,試圖“沁入”“石核”表面那些看不見的“裂痕”。

效果…微乎其微。“石核”的本質太高,損傷又過於沉重,葦子這源自天生體質、尚未明晰的微弱“涼意”,如同試圖用露水修補破碎的玉璧,杯水車薪。

但奇異的是,當那縷“涼意”接觸到“石核”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悄然發生。並非力量的增強或傷勢的愈合,而是一種…“信息”的交換,或者說,是某種沉睡的“印記”,被這同源而純淨的氣息,喚醒了極其微小的一絲。

“石核”深處,那幅曾驚鴻一現的、無邊母河的虛影,再次於劉墨的意識中蕩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這一次,虛影更加模糊,幾乎無法辨認,但漣漪的中心,那道最爲黯淡的鎮河身影,似乎…微微“亮”了那麼一瞬。

與此同時,劉墨“聽”到了一聲嘆息。

不是來自外界,不是來自回憶,更像是直接從“石核”深處,從那道黯淡身影的“印記”中傳來。蒼涼,疲憊,充滿了無盡的遺憾與…一絲深藏的溫柔。

緊接着,幾個更加破碎、幾乎難以組成意義的意念碎片,順着那縷“涼意”與“石核”共鳴的軌跡,斷斷續續地“流”入劉墨即將徹底沉寂的意識:

“…淨…靈…體…”

“…鑰…匙…”

“…眼…需…淨…化…”

“…守…護…她…遠…離…河…的…注…視…”

淨靈體?鑰匙?水眼需淨化?守護她,遠離河的注視?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比之前那句“罪血亦爲薪”更加模糊,更加難以理解。但其中透露出的緊迫與不祥,卻讓劉墨殘存的意識驟然一緊。

“淨靈體”…是指葦子這種特殊的體質?她是“鑰匙”?打開什麼的鑰匙?淨化水眼的“鑰匙”?所以,那個存在(河神?)才會格外“注視”她?所以要“守護她,遠離河的注視”?

如果真是這樣…那葦子的處境,比想象中更加危險!她不僅是自己需要保護的妹妹,更可能成爲某個可怕計劃或儀式的關鍵!而自己這個剛剛覺醒、自身難保的“鎮河人”,真的有能力“守護”她嗎?

焦慮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劉墨虛弱的意識。他拼命想要集中精神,想要從“石核”中獲取更多信息,想要弄清楚“水眼需淨化”的具體含義,想要知道如何才能讓葦子“遠離河的注視”…

但“石核”在傳遞出這幾個碎片信息後,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被“喚醒”的餘力,重新歸於冰冷與沉重。那縷微弱的共鳴也迅速消散。葦子傳遞來的“涼意”似乎也察覺到了“石核”的抗拒(或無力),變得有些茫然和退縮,在他“石核”周圍逡巡片刻,終於也緩緩退去,縮回她自身那同樣虛弱的本源深處。

祠堂內的寂靜,被一聲壓抑的、帶着極度痛苦的呻吟打破。

不是劉墨,也不是劉葦。

是老王頭。

他躺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之前被“鎮”字訣光暈重創,附身的邪祟似乎被驅散了大半,人也陷入了深度昏迷。但此刻,他癟青黑的臉上,肌肉開始不自然地抽搐,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聲,那只被趙師傅用石頭砸斷、又經光暈淨化後顏色稍淡的變異右臂,傷口處殘留的、幾乎看不見的墨綠色痕跡,突然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

雖然只是極其細微的變化,但在這死寂而緊繃的祠堂裏,卻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所有人的警覺!

“老王頭?!”靠近他的一個村民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連滾爬爬地向後縮。

趙師傅本就一直警惕地盯着門口和昏迷的傷者,此刻更是猛地握緊了石錘,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着老王頭傷口處那絲細微的異動。他肩胛的傷口因爲剛才的劇烈動作再次崩裂,鮮血滲出,卻恍若未覺。

阿木和孫大膀也緊張地靠攏過來,手裏緊緊抓着充當武器的石塊和木棍。

“趙…趙師傅,他…他是不是又要…”孫大膀聲音發顫。

趙師傅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搖頭,示意他們別出聲,自己則一步步,極其緩慢、謹慎地,向老王頭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泥濘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噗嘰”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老王頭臉上的抽搐越來越明顯,喉嚨裏的嗬嗬聲也變得更加急促。他傷口處那絲墨綠痕跡,仿佛有生命般,極其緩慢地,試圖沿着癟的血管,向上延伸一絲絲的距離。雖然微弱,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頑強。

是殘存的煞氣在作祟?還是那附身的鬼東西…本沒死透?

就在趙師傅距離老王頭只有三步之遙,準備用石錘給他腦袋上來一下徹底了結(或者試試能不能“砸醒”)時——

“嗬…嗬…眼…睛…”

老王頭緊閉的眼睛,眼皮劇烈顫動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露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純粹瘋狂、墨綠幽幽的“鬼火”,而是一種渾濁的、布滿血絲的、充滿了無盡痛苦、恐懼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老王頭”本人的茫然眼神!

“眼…睛…”他嘴唇翕動,聲音嘶啞破碎,仿佛兩片生鏽的鐵皮在摩擦,“河…裏…好…多…眼…睛…看…着…這…裏…”

“看…着…他…們…”他艱難地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眼珠,目光飄向祠堂深處,劉墨兄妹所在的方向,又似乎穿透了牆壁,望向了外面的流沙河,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恐懼,“…鑰…匙…找到了…清…淨的…鑰匙…必須…要…淨…”

話音未落,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麼無比恐怖的東西正在近,喉嚨裏發出“嗬”的一聲長音,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隨即猛地向後一仰,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再無聲息。

這一次,是真的沒了氣息。臉上最後殘留的,是凝固的、極致的恐懼。傷口處那絲試圖蔓延的墨綠痕跡,也隨着他生機的徹底斷絕,如同失去燃料的火苗,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了,只留下一點暗淡的、仿佛被灼燒過的焦黑印記。

祠堂內,一片死寂。

只有老王頭最後那幾句破碎、卻信息量驚人的囈語,如同冰冷的楔子,釘在每個人的心頭,帶來更深的寒意。

“河裏的眼睛…看着這裏…”

“鑰匙…找到了…清淨的鑰匙…必須要淨…”

目光看着劉墨兄妹的方向…

所有人都聽懂了那未盡的暗示。河裏的東西(不管是“河神”還是別的),一直在注視着祠堂,注視着…劉家兄妹!而劉葦,就是它們口中的“鑰匙”!一把“必須要淨”的“鑰匙”!

至於“必須要淨”是什麼意思…結合之前老王頭(或者說附身他的東西)對劉墨“同源補品”的貪婪,對劉葦那種“淨化”氣息的畏懼…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浮現在幸存者們心頭。

它們要的,可能不僅僅是死,或者污染。它們要的,是某種“儀式”…需要一把“淨”的“鑰匙”…而劉葦,恰好符合條件?

那劉墨呢?他是“補品”?還是…阻礙?

趙師傅緩緩直起身,看着地上老王頭徹底失去生機的屍體,又轉頭望向角落昏迷的劉墨兄妹,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握錘的手,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

“趙…趙師傅…現在我們…怎麼辦?”阿木的聲音帶着哭腔,徹底沒了主意。外面的怪物,河裏的眼睛,還有身邊這兩個越來越詭異的“災星”…

孫大膀更是面如土色,看向劉墨兄妹的眼神,已經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恐懼和排斥,仿佛他們本身就是招來一切禍患的源頭。

其他幸存者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種無聲的、逐漸彌漫開的疏離、恐懼乃至隱隱的敵意,卻如同冰冷的水,緩緩淹沒着祠堂內本就岌岌可危的、微弱的人氣。

趙師傅沉默了很久,久到祠堂內只能聽到人們壓抑的呼吸和外面淅淅瀝瀝、仿佛永無止境的雨聲。

最終,他長長地、重重地吐出一口帶着血腥味的濁氣,聲音沙啞而疲憊,卻帶着一種石頭般的固執:

“天快亮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阿木的問題,也沒有對老王頭的囈語和劉墨兄妹的身份做出任何評判。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然後下達了命令:

“阿木,大膀,找兩個人,把老王頭…抬出去,埋了。離祠堂,離河邊,都遠點。動作快點,趕在…天亮前。”

“其他人,抓緊時間休息,能睡就睡一會兒。天亮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衆人驚惶的臉,又落到門外依舊沉沉的夜色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決絕,“天亮了,我們離開這兒。”

“離開?去哪?”有人忍不住問,聲音裏充滿了茫然和對未知的恐懼。

“離開河邊!”趙師傅斬釘截鐵,“往東走,去黑山坳!我早年跟師傅去那邊采過石,記得有個廢棄的山神廟,還算結實,能躲人。總比待在這河邊…等死強。”

離開小石村,離開流沙河。

這是目前看來,唯一可能擺脫“河裏眼睛”注視的辦法。至少,是暫時的辦法。

人群動起來。背井離鄉,尤其是在這種天氣,這種境況下,前途未卜,生死難料。但留在這裏…看着老王頭的屍體,回想昨夜的恐怖,感受着空氣中越來越濃的不祥…似乎更是死路一條。

沒有人反對。沉默,成了默許。

趙師傅不再多言,轉身走到劉墨兄妹身邊,蹲下,仔細查看兩人的狀況。劉葦呼吸依舊微弱,但還算平穩,小臉蒼白,眉頭微蹙,似乎在昏迷中也能感覺到哥哥的痛苦。劉墨…氣息比他妹妹還要微弱,幾乎感覺不到,但口那極其緩慢、沉重、仿佛與大地同頻的搏動,卻依然存在。

趙師傅的目光在劉墨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撕下自己裏衣相對淨的下擺,小心翼翼地將劉墨那只幾乎廢掉的右手包裹起來,動作竟帶着一種與石匠身份不符的、生疏的輕柔。

然後,他抬起頭,對旁邊一個還算鎮定的中年婦人道:“李嬸,勞煩你,照看着點葦子這丫頭。等下…我們得帶上他們一起走。”

李嬸愣了一下,看了看昏迷的兄妹,又看了看趙師傅不容置疑的臉色,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說什麼,只是默默點了點頭,挪到劉葦身邊,將她輕輕攬在懷裏。

帶上他們…意味着什麼,所有人都清楚。可能會招來更多災禍,可能會拖慢行程,甚至可能在路上就…

但趙師傅的決定,無人敢質疑。昨夜若非劉墨最後那一下,若非劉葦那奇異的“淨化”氣息,祠堂裏的人恐怕已經死絕了。這份情,或者說這份“非人”的力量帶來的威懾,讓幸存者們心中哪怕有再多的恐懼和排斥,此刻也不敢輕易表露。

阿木和孫大膀叫上另外兩個膽大的,用破草席胡亂卷了老王頭的屍體,抬着,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出祠堂,消失在門外的黑暗和雨幕中,去尋找合適的埋骨地。

祠堂內,重新陷入一種更加壓抑、更加前途未卜的等待。人們蜷縮在角落,抓緊時間閉目養神,卻無人能夠真正入睡。耳邊是雨聲,是同伴壓抑的啜泣,是門外遙遠黑暗中,仿佛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注視”。

劉墨的意識,在妹妹那縷“涼意”退去、老王頭囈語帶來的沖擊、以及趙師傅決定離開的聲響中,緩緩沉向更深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最後“聽”到的,是口“石核”深處,傳來的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玉石將裂未裂的…

脆響。

以及,那幅母河虛影中,那道黯淡身影,最後一次投來的、充滿無盡悲憫與遺憾的…

一瞥。

雨夜未盡,前路茫茫。

而流沙河的嗚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似乎變得更加低沉,更加…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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