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上的野菜漸漸透出青澀的香氣,婦人將烤得微焦的野菜分遞給衆人,老婆婆顫巍巍地接過,小口嚼着,渾濁的眼睛裏泛起一絲暖意。
那個半大的孩子也顧不上燙,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小娘子,給。”李家嬸子將烤好的野菜遞到雲瑤的面前。
“多謝嬸子,你們吃。”雲瑤連忙擺手拒絕。“我與孩子剛剛吃過了。”
李家嬸子看到雲瑤如此也不再言語,先顧着自己的肚子吧 。
“小娘子該如何稱呼?”李家嬸子吃了些野菜,也有了些子力氣。她把添了些柴火便要與雲瑤話起了家常。
“嬸子,我叫雲草,這是雲清,雲澤。”雲瑤隨口胡說,都是陌路相逢的人。沒必要告知自己與孩子的真實名稱。
“姓雲?你們是姐弟?我還以爲你們是母子呢。小娘子年紀輕輕的,是嬸子想岔了。”李家嬸子詫異問道,原先她以爲是母子三人。也不怪她會有如此想法。在這個朝代的,一般來說婦女都是盤發髻的。進來第一眼看到的雲瑤就是用着破布包着頭發,看年紀也有心想是應是個小娘子。她當家的也叫雲瑤小娘子,雲瑤也未曾反駁。
“不不,嬸子。”雲瑤急忙否定。“我姓雲,我夫家也姓雲。我剛及笄就出嫁了,今年已有十八,這是我的一雙兒女。”
“看着不像,雲小娘子年紀輕輕的。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傍身,好福氣。”李家嬸子有些羨慕道:“不像我啊,二十才生了個小子。都快三十了,才得這老二,村裏人都笑話我老蚌生珠。”
話畢,李嬸子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其實在雲瑤看來,李家嬸子這個年紀剛剛好。不同時代不同思想,雲瑤也不想過多的評判。她深知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在的她們如果說是三姐弟,暴露的風險太大了。如果說是母子,嗯,到時候落個戶,有這層身份在就相對安全一些。
“唉,哪有什麼好福氣啊!我的夫君命苦啊!在逃難的路上落了水……”說着雲瑤雙眼漸紅,水氣氤氳就落了淚。“留下我與這雙兒女,可不知道如何是好。”
兩個孩子看着落淚的雲瑤,眼眶也跟着泛紅。葉清沅不知道阿姊爲什麼騙人,但是這一路他們都是跟着雲瑤逃命過來的。阿娘在臨終前讓他們聽阿姊。
“阿娘……”葉清沅想到了自己那苦命的母親,也泛出了淚花。
而葉明謙也學着姐姐的動作拉着雲瑤的衣袖。
看,這兩個小孩都是聰明的。
“唉,這天殺的啊。小娘子莫哭,小心了身體。你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呢。”李家嬸子輕聲安慰道。
雲瑤垂下眼,語氣悲傷輕聲道:“家鄉遭了水禍,親人都不在。要不是有這兩個孩子,我怕是也不能堅持下去。就要隨着我那苦命的夫君去了。”
李家嬸子只是嘆了口氣:“都是苦命人。到了青溪縣就好了,聽說那位縣太爺是個清官,定能給咱們一條活路。”
雲瑤沒想到李家嬸子是個話嘮,她的丈夫帶着孩子疲累的坐在旁邊閉眼休息了,就連她的婆婆都睡着了,還時不時的發出鼾聲。而她的精氣神卻非常的好。拉着雲瑤嘮家常。
李家嬸子給雲瑤講了些青溪縣的傳聞,說那裏去年收成不錯,沒有遭什麼災,縣城也比別處繁華些。
雖然說雲瑤自從清醒過來之後就一路逃亡,可是在這個朝代很多的東西她都是不了解的。剛好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讓她漲見識,她也樂得與李家嬸子閒聊。可到底,李家嬸子也是困於一方之地,很多的事情也是不清楚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破屋裏漸漸安靜下來,只有火堆偶爾發出噼啪聲。
李家嬸子也抵不過困意,睡着了。
“阿姊,我要出恭。”葉清沅皺着小臉在雲瑤的的身邊低低耳語。
看着都在休息的衆人,雲瑤小心翼翼的站起了身,拉着葉清沅就要出門。而在她身邊的葉明謙被雲瑤的衣袖掃到也清醒了起來,一下子就拉住了雲瑤的手。雲瑤只好抱起了他。
“雲小娘子,天黑了,你們這是要去哪?”李大河早已清醒,他剛剛才從外面尋了一圈回來。
“李叔,我們家小娃要出恭。我帶他們去去就回。老煩看着火堆。夜裏寒氣重。”
李大河點點頭,看着雲瑤帶着倆孩子出門了。
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布,沉沉壓下來,將破屋籠罩在一片昏暗中。只有天邊幾顆疏星,灑下微弱的光,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
雲瑤抱着明謙,牽着清沅,借着星光往屋後的樹林走。夜風帶着涼意,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額頭的熱度似乎又悄悄冒了上來,讓她腳步有些發虛。
“慢點走,別摔着。”雲瑤低頭叮囑葉清沅,另一只手緊緊摟着懷裏的葉明謙。葉清沅乖巧地應了一聲,小腳步踩在鬆軟的泥土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夜風吹過樹林,枝葉搖晃的影子在地上張牙舞爪,像極了那些在身後追趕的人,看得她心裏發緊,不由得攥緊了雲瑤的手。
雲瑤能感覺到手心傳來的微涼和顫抖,低頭看了眼身邊的小丫頭,借着星光瞧見她緊繃的側臉,輕聲安慰:“別怕,阿姊在。”
到了樹林邊緣,雲瑤讓清沅去一旁解決,自己則抱着明謙守在幾步外的一棵老槐樹下。她豎着耳朵聽着四周的動靜,除了風聲和蟲鳴,再無其他聲響,可心底那份不安卻總也揮散不去。
“阿姊,我好了。”清沅的聲音帶着點怯意,在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葉清沅回來之後,就緊緊拉着雲瑤的手。
雲瑤爲了今後能夠擺脫無休止的逃亡,有些事情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跟倆孩子說清楚。
“清沅,明謙。你們阿娘臨終前讓我護好你們。阿姊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這一路走來都太辛苦了。”
雲瑤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低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她低頭看着兩個孩子被星光映得發白的小臉,喉間一陣發緊。
“阿姊知道,你們還小,很多事不懂。”她蹲下身,讓自己與孩子們的視線齊平,一手牽着清沅,一手輕輕撫摸着明謙的頭,“但阿姊必須告訴你們,從現在起,我們不能再叫原來的名字了。”
葉清沅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小聲問:“爲什麼呀,阿姊?”
“因爲……”雲瑤頓了頓,該怎麼跟這兩個年幼的孩子解釋那些洶涌的惡意呢?她想了想,盡量用他們能懂的話說道,“外面有壞人在找我們,他們要是聽到我們的真名,就會找到我們的。所以從現在起,你叫雲清,弟弟叫雲澤,記住了嗎?”
清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攥得更緊了:“記住了,我是雲清,弟弟是雲澤。”
明謙雖然沒說話,但大眼睛一直看着雲瑤,像是把她的話都記在了心裏。
雲瑤看着他們,心裏又酸又軟。這兩個孩子本該在爹娘懷裏撒嬌,如今母親亡故,父親未知。小小年紀卻要跟着她擔驚受怕,連自己的名字都要藏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格外鄭重:“還有,以後在外人面前,不能再叫我阿姊了,要叫我……娘,知道嗎?”
這話一出,葉清沅明顯愣住了,大眼睛裏滿是困惑:“娘?”
“這是爲了保護我們。”雲瑤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只有這樣,那些壞人才不會懷疑我們,我們才能安全地活下去。清沅,明謙,阿姊知道這很難,但你們能答應阿姊嗎?”
葉清沅看着她,眼眶泛紅,又看了看身邊沉默的弟弟,小嘴唇抿了抿,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答應阿姊……娘。”
雖然這聲“娘”叫得有些生澀,卻像一塊石頭落進了雲瑤的心湖,漾起圈圈漣漪。她再也忍不住,將兩個孩子緊緊摟進懷裏,下巴抵着他們的發頂,聲音哽咽:“好孩子,委屈你們了……等阿姊有能力了,阿姊以後一定會把你們帶回你們父親身邊的。”
夜風吹過樹林,帶來一陣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爲這三個相依爲命的孩子嘆息。葉明謙在雲瑤懷裏蹭了蹭,小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慰她。
感受到男孩的動作,雲瑤是有些欣喜的。
過了好一會兒,雲瑤才鬆開他們,用袖子輕輕拭了拭葉清沅的臉頰,“好了,我們該回去了,別讓李大叔他們擔心。”
她重新抱起葉明謙,牽着葉清沅往破屋走。這一次,葉清沅沒有再害怕那些晃動的樹影,腳步也穩了許多。她知道,從今往後,她不僅是弟弟的阿姊,還要幫着“娘”一起守住這個秘密,一起活下去。
回到破屋時,火堆依舊在靜靜燃燒,李大河靠在牆角閉目養神,聽到動靜便睜開了眼,見是他們,又安心地閉上了。李家嬸子和老婆婆還在熟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雲瑤帶着兩個孩子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來的角落,將葉明謙放在木板床上,又讓清沅挨着弟弟躺下,從那堆幹草中拿了一些蓋在身上。她自己則靠着牆壁,睜着眼睛看着跳動的火苗,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