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借着那點微弱的月光,終於看清了妹妹懷裏掏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白得晃眼的大面團子。
還在冒着熱氣。
一股子霸道的肉香味,像是長了腳一樣,瞬間就在這滿是黴味和藥渣味的破窯洞裏炸開了。
大寶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發出一聲極其響亮的吞咽聲。
那是身體最本能的反應。
“這……這是啥?”
大寶瞪圓了眼睛,手都在抖。
招娣沒空理哥哥的震驚。
她那雙凍僵的小手,捧着那個比她臉還大的包子,像是捧着全天下的希望。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炕邊。
炕上的林建國還在昏迷着,眉頭死死皺着,一張臉灰敗得像是死人。
“爹……吃……”
招娣把熱乎乎的包子貼在林建國幹裂的嘴唇上。
那股熱氣,順着嘴唇鑽進了林建國的鼻子裏。
對於一個餓暈過去的人來說,這股肉香簡直就是救命的還魂香。
林建國的眼皮子猛地顫動了幾下。
喉嚨裏發出“咕嚕”一聲。
他費力地睜開了眼,眼神還有些渙散,只有那股子一定要活下去的狠勁兒還在撐着。
“啥……啥味兒?”
林建國聲音啞得像是破風箱。
招娣見爹醒了,眼睛一下子彎成了月牙,把包子往爹嘴裏硬塞。
“肉肉!爹吃肉肉!吃肉肉就不死了!”
林建國下意識地咬了一口。
軟綿綿的面皮,裹着流油的肉餡,那是純正的大蔥豬肉味。
這一口下去,久違的油水順着喉嚨管滑進胃裏,像是點着了一把火,燒得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可下一秒。
林建國猛地反應過來了。
他一把推開招娣的手,動作大得差點把自己從炕上摔下來。
那半個包子骨碌碌滾到了炕席上。
“哪來的?!”
林建國撐着身子,那一雙在戰場上練出來的厲眼,死死盯着招娣。
這年頭,誰家有白面?誰家有肉?
就是公社書記家過年也不敢這麼吃!
這麼大的肉包子,只有一種可能——偷的!
或者是被人用這東西哄着幹了啥壞事!
林建國的心裏猛地一沉,比腿斷了那天還絕望。
他是當兵的,是一輩子沒彎過脊梁骨的硬漢。
哪怕是餓死,凍死,也不能讓林家的種變成賊!
“跪下!”
林建國一聲暴喝,牽動了腿上的傷,疼得冷汗直冒。
大寶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招娣被爹這凶神惡煞的樣子嚇懵了。
她不明白。
明明是好吃的,明明爹吃了就能活,爲什麼爹要生氣?
小丫頭嘴巴一扁,眼淚在大眼睛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爹……不凶……招娣怕……”
“我問你東西是哪來的!”
林建國抓起炕邊的拐杖,手都在哆嗦,“是不是去公社食堂偷的?還是去地主院裏摸的?說話!”
大寶帶着哭腔喊:“爹!招娣才三歲,她哪能偷着東西啊!那公社食堂的窗戶比她人都高!”
“那這東西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林建國指着那個包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招娣縮了縮脖子,小手緊緊攥着衣角。
她想起了腦子裏那個怪叔叔的話。
“是……是神仙叔叔給的……”
招娣奶聲奶氣地說道,眼神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
“神仙叔叔說,給爹吃,爹就好了。”
林建國氣笑了。
那種絕望後的慘笑。
“神仙?這世道哪來的神仙?要有神仙,能看着咱們餓死?能看着這滿山的雪埋死人?”
他認定是孩子撒謊,或者是被人教唆了。
就在這時。
招娣懷裏的那個玻璃瓶子滑了出來。
“當啷”一聲。
那瓶溫熱的牛奶滾到了林建國手邊。
透明的玻璃瓶,上面印着紅色的字,那是這個年代根本沒有的印刷工藝。
裏面的液體白得像雪,卻稠得掛壁。
林建國愣住了。
他見過世面。
當年在部隊,繳獲過美國佬的罐頭,也沒見過這麼精致的瓶子。
這根本不是公社或者地主家能有的東西。
難道……真是神仙?
系統在招娣的腦海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愚蠢的人類!本系統是高科技!是科學的結晶!什麼神仙?迷信!這是封建迷信!】
【但是……算了,在這個低維文明裏,跟他們講量子傳輸他們也聽不懂。】
系統看着眼前這一幕,數據流有點紊亂。
它檢測到了林建國的情緒波動。
那是極度的自尊,混合着極度的無力。
這個殘廢的男人,寧願餓死,也要維護那點可憐的尊嚴。
【真是個……麻煩的家長。】
系統嘆了口氣。
【宿主,再不讓你爹信服,你就要挨揍了。雖然我不痛,但你這小身板扛不住。】
【發布緊急任務:證明神跡。】
【任務內容:清理面部污漬。】
【任務道具:雲南白藥氣霧劑(2050軍用加強版,已僞裝)。】
招娣腦子裏突然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洗臉臉……有糖吃嗎?”招娣在心裏偷偷問。
系統:【……有!給你爹把腿治好了,你想吃龍肉都行!】
招娣眼睛一亮。
她聽不懂啥叫證明神跡,但她聽懂了洗臉。
小丫頭從地上抓了一把雪,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
冰涼的雪水混合着泥灰,把那張小花貓一樣的臉擦出了一點本來的膚色。
就在她小手離開臉頰的那一瞬間。
空氣突然扭曲了一下。
並沒有什麼金光萬丈的特效。
就是一個紅白相間的鐵瓶子,極其突兀地、毫無征兆地,“啪嗒”一聲,憑空出現在了招娣的手心裏。
林建國看得清清楚楚。
大寶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瓶子就像是從虛空裏鑽出來的一樣。
絕對不是從袖子裏掏出來的,招娣那破棉襖袖子短得都露手腕,根本藏不住東西。
窯洞裏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風吹過門縫的嗚嗚聲。
林建國手裏的拐杖“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那雙看過無數生死的眼睛,此刻瞪得比銅鈴還大。
“這……這……”
林建國嘴唇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招娣卻像是獻寶一樣,把那個鐵瓶子舉到林建國面前。
“爹,神仙叔叔給的藥藥。”
“叔叔說,噴了就不痛痛了。”
小丫頭踮着腳尖,想要去夠林建國那條傷腿。
林建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這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哪怕是最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在這一刻,世界觀也開始崩塌了。
“爹……真的是神仙……”
大寶咽了口唾沫,小聲說道,“剛才妹妹進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她身上有光……真的。”
其實那是雪的反光,但大寶此刻已經自行腦補了。
林建國顫抖着手,接過了那個鐵瓶子。
冰涼的金屬觸感。
上面寫着幾個字,他認得。
“雲……南……白……藥……”
但這瓶子太精致了,噴嘴的設計精巧得不像話。
“爹,噴噴。”
招娣眼巴巴地看着他,“噴噴就能帶招娣去抓螞蚱了。”
林建國看着女兒那雙充滿了期盼和信任的眼睛。
又看了看手裏這憑空出現的神物。
他咬了咬牙。
反正這條腿也廢了,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
既然是閨女求來的,哪怕是毒藥,他也認了!
“好,爹噴。”
林建國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那個噴頭。
“嗤——”
一股白色的霧氣噴涌而出,瞬間包裹住了那條腫脹發黑的傷腿。
一股奇異的清涼感,瞬間鑽進了骨頭縫裏。
緊接着,是火辣辣的熱。
就像是有無數雙看不見的小手,正在把那些斷裂的經絡、壞死的肌肉,一點點地重新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