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倉促分別後,接連兩日,雲寄瑤都刻意維持着一種過分的“正常”。
她依舊準時前往滄瀾院施針用藥,記錄脈案,語氣平和,指令清晰,一切都與往常無異。只是,她不再與蕭絕有任何超出必要範圍的接觸,目光也極少在他身上停留,仿佛那夜手腕上灼熱的觸感和自己失控的心跳,都只是一場幻夢。
蕭絕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雖目不能視,但對氣息和情緒的感知卻遠超常人。他能“聽”出她聲音裏比往日多了一分刻意的平穩,能“感覺”到她動作間那份小心翼翼的疏離。
這種刻意的回避,像一根細微的刺,扎在他心上,不痛,卻無法忽視。
她是在……躲着他?
因爲那夜他唐突的舉動?
這個認知讓蕭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煩躁。他習慣於掌控一切,無論是戰場還是朝堂,可面對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心防重重的女子,他卻有些束手無策。
這日午後,雲寄瑤正低頭爲他施針,一縷碎發不經意間滑落頰邊,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蕭絕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那細微的氣流變化,以及那縷若有若無的發絲清香,與他熟悉的藥香不同,帶着一絲柔軟的、屬於她本身的氣息。
鬼使神差地,在雲寄瑤捻動銀針的間隙,蕭絕忽然抬起了手,精準地朝那縷碎發所在的方向探去。
他的動作並不快,帶着一種試探的意味。
雲寄瑤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動作一滯,下意識地就要偏頭躲開。然而,他的指尖已輕輕觸到了她的發絲,帶着溫熱的體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他的指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虛虛地拂過那縷不聽話的發絲,然後,極其自然地將它攏回她的耳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微涼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整個過程不過一瞬,卻讓雲寄瑤渾身僵住,捻着銀針的手指停在半空,忘了動作。耳廓被他觸碰過的地方,像是被點燃了一般,迅速燒灼起來。
“有頭發……礙事。”蕭絕收回手,語氣聽起來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唯有他自己知道,掩在廣袖下的指尖,正微微蜷縮,回味着那片刻的柔軟與微涼。
雲寄瑤猛地回過神,迅速低下頭,借由繼續運針來掩飾瞬間緋紅的臉頰和慌亂的心跳。她不敢看他,哪怕他覆着眼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一定紅得厲害。
“……謝王爺。”她聲音低若蚊蚋,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室內陷入一種極其微妙的寂靜。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兩人之間那無聲流淌的、曖昧又緊張的氣息。
雲寄瑤手下運針依舊精準,心卻亂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即便他看不見,那專注的感知也讓她無所適從。
而蕭絕,則靜靜地感受着她難得的慌亂。那份刻意維持的疏離,在他方才那近乎挑釁的舉動下,土崩瓦解。這個認知,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中那點煩躁,甚至……生出了一絲隱秘的愉悅。
原來,她並非無動於衷。
施針結束,雲寄瑤幾乎是立刻收拾藥箱,比平日匆忙了許多。
“王爺好生休息,妾身告退。”她福了福身,語氣依舊力求平穩,但那微微加快的語速,還是泄露了她的不平靜。
“嗯。”蕭絕淡淡應了一聲,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聽着她明顯比來時急促的腳步聲遠去,蕭絕抬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仿佛還能感受到她發絲的柔滑與耳廓的微涼。
他忽然覺得,這片無盡的黑暗,似乎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至少,黑暗中,有她在。
另一邊,雲寄瑤幾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墨韻堂。屏退了青黛,她獨自坐在梳妝台前,看着鏡中自己依舊泛着紅暈的雙頰和那雙水光瀲灩、明顯失了平靜的眸子。
她抬手,輕輕碰了碰被他指尖拂過的耳廓。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那霸道而溫柔的觸感。
“雲寄瑤啊雲寄瑤……”她對着鏡中的自己,喃喃低語,“你究竟在做什麼……”
明明告誡自己要清醒,要保持距離,可在他面前,她的冷靜和自制力,卻如此不堪一擊。
他今日的舉動,是無心,還是……有意?
若是無意,爲何那般精準?若是有意……他又是何意?
無數個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讓她心亂如麻。
而滄瀾院內,蕭絕的心情卻難得地明朗了幾分。他摸索着走到窗邊,感受着窗外吹來的、帶着草木氣息的微風。
韓衛進來匯報事務時,敏銳地察覺到自家王爺周身那股常年不化的冰寒氣息,似乎……消散了些許?雖然他依舊覆着眼帶,臉色蒼白,但眉宇間那抹沉鬱,竟淡了許多。
“王爺,柳侍郎府上近日……”韓衛繼續稟報着。
蕭絕靜靜聽着,心思卻有一半飄向了那座種着玉蘭的、飄着藥香的院落。
有些窗戶紙,不必捅破。
有些漣漪,既已泛起,便再難平息。
心照不宣,或許……也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