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的喧囂漸漸散盡,廊下掛着的宮燈被晚風推着晃蕩,將柳清荷眼底的陰翳照的得忽明忽暗。
她柔聲對王妃道:
“母妃,方才宴席上大哥被幾位公子灌了不少酒,您知道的,他醉後便容易失性,我去給大哥送一碗解酒湯吧。”
柳隱舟素來冷峻自持,偏生沾不得酒,一飲便判若兩人,行事放浪形骸,實在令人憂心。
王妃看向柳清荷,語氣裏帶着幾分認可:“也好,我隨你一起去,也好勸着些。”
“是。”
柳清荷低眉順目地垂下頭,堪堪掩去眼底閃過的陰毒。
柳眠酥這個鳩占鵲巢的野種!
霸占了她十八年的郡主尊榮,如今正主歸來,合該將這冒牌貨趕出府去,或者貶爲奴婢任她差遣。
可恨父親母親卻只是將其做義女,仍以以二郡主身份繼續養在府中。
那麼今晚自己定要母親眼瞧瞧,她捧在手心嬌養的女兒,是如何與兄長做出苟且之事的。
看柳眠酥身敗名裂後,母親可還會疼惜她?父親可還容得下她?
柳清荷攙扶着王妃,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慢些走。”王妃輕聲提醒。
“女兒怕湯涼了,藥效就過了。”柳清荷柔聲解釋,腳下卻未停。
剛到院門前,便聽見屋內傳來女子低低的抽泣聲。
柳清荷故作驚訝:“莫非大哥醉酒,責罰了哪個丫鬟?”
“休得胡言,”王妃當即沉聲呵斥,“你大哥再醉也不會做出這等混賬事。”
下人推開門,屋內情形霎時映入二人眼簾。
柳隱舟半倚在床頭,月白色錦袍敞着前襟,臉上帶着酒後的潮紅。
他眼神迷離,卻又透着股被冒犯的怒火,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一個女子蜷縮在冰冷的地磚上,懷裏死死抱着件散落的衣袍,哭得渾身發顫。
王妃不過略一蹙眉,柳清荷卻已失聲驚叫:“怎麼會有個女子在大哥房中?!”
這般失態的模樣讓王妃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但轉念想到她這個女兒流落民間多年,養成了小家子氣也是難免的,便只淡淡道:
“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罷了。”
王妃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女子,心想她應當是新買來的丫鬟。
要是府裏老人的話,該知道隱舟不近女色,二十有三的年紀,別人早已兒女繞膝,他院裏卻連個通房都沒有。
王妃漫不經心地對身旁嬤嬤道:“去喚個人牙子來,把這賤婢發賣了。”
此話一出,地上女子猛的轉過身,淚眼婆娑的祈求着:“不要,不要賣了我!”
“照水,怎麼會是你?!”
柳清荷的聲音發飄,目光慌亂地在屋內逡巡,試圖找到柳眠酥的身影。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從容的腳步聲。
柳眠酥款款而來,雲鬢紋絲不亂,衣裙整潔得體。
她笑吟吟道:“早知母妃和姐姐來給哥送醒酒湯,我便不跑這一趟了。”
柳清荷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盯着她。
那杯摻了藥的酒明明是自己親手遞給柳眠酥的,爲什麼她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站在這裏?
“你倒也會趕巧,”王妃往旁挪了半步,將門縫擋得更嚴實些,“這裏有我和你姐姐在,你先回房歇着吧。”
可柳眠酥的目光已然越過王妃肩頭,落在屋內,神色驚愕:
“照水,哥,他們兩個......”
柳隱舟聽到她的聲音,眼神清明大半,迅速攏好散亂的衣襟。
“休要胡亂猜疑!”他聲音裏帶着幾分嚴厲,下一刻卻又放柔了語氣,“我和她清清白白,你別多想。”
柳隱舟沒有撒謊,方才他酒後燥熱,怕自己再發瘋失行,就想脫了衣服休息。
結果床上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女人,抱住他,就不規矩地往他身上纏。
若不是他殘存着幾分理智,此刻早已鑄成大錯。
“我一進來,她就躺在我的床上。”柳隱舟的聲音透着徹骨的寒意,“清荷,這是你的丫鬟,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大哥明鑑,照水素來本分,這其中必有誤會,”柳清荷慌亂的解釋了一嘴,又急忙轉向照水,“你快與我大哥解釋清楚!”
此時五石散藥性正烈,照水雙頰潮紅,眼神渙散,只會搖頭呢喃: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柳眠酥眸光微閃,輕聲道:“母妃,這丫頭怎麼像傻了了一樣,有些不對勁。”
王妃聞言,走過去捏着照水的臉細看,眼中精光一閃。
“好個下作東西,竟敢用這等醃臢手段,”她轉頭厲聲對着嬤嬤道,“先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再發賣!”
柳清荷見勢不妙,當即跪倒在王妃腳邊,眼中噙淚道:
“母親,女兒流落在外那些年,若不是照水事事袒護,只怕早就餓死街頭,更無緣與母親相認,她此番定是一時糊塗,求母親開恩啊!”
王妃雖有動容,可終究是對這種照水這種人的憎惡更勝一籌。
只因她的陪嫁丫鬟,當年便是這樣爬上了自己夫君床的。
她扶起柳清荷,在柳清荷以爲說動她時,卻聽王妃道:
“不本分的丫鬟不能留,今日勾引你大哥,明日就可能勾引你相公。”
柳清荷還想爭辯,王妃已拉着臉道:“清荷,別爲難母親。”
柳清荷只得咽下話頭,退而求其次:“那行刑時,可否由女兒在一旁看着照水?”
王妃深深看她一眼,終於點頭:“去吧。”
兩個粗使婆子架着照水往外拖,經過柳眠酥身側時,她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
上一世,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丫鬟,腦子卻滿是新鮮玩意兒。
做出了高純度的鹽糖,清冽的白酒,能長期保存的壓縮肉幹和餅幹。
鋪子從大商開到了北燕、南詔,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想來蕭沉壁謀反的軍費,十有八九就來自這些產業。
那麼這一世她就斬斷柳清荷與蕭沉壁的財路,看他們還能掀起多大的浪來。
戲已散場,旁人都已離去。
柳眠酥把醒酒湯放在桌上,隨口道:“哥,記得喝湯。”
說罷便想溜之大吉。
“站住。”柳隱舟卻突然出聲喚住她,幾步走到她跟前,“你就沒什麼要同我說的?”
柳眠酥眨了眨眼,莞爾一笑:“哥哥好生歇息,做個美夢。”
柳隱舟神色愈發沉鬱,目光定定鎖着她:“確定沒有別的了?”
柳眠酥這下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哥想聽什麼?你告訴我,我說給你聽就是了。”
柳隱舟臉色更差,然後緩緩攤開手。
一顆圓潤飽滿,光澤流轉的粉紅珍珠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柳眠酥心頭一跳。
那粉珍珠本是稀世之物,一顆便價值連城。
月前柳隱舟辦差得力,蒙聖上恩寵,賞了五十顆。
他回來便尋了手最巧的繡娘,將這些珍珠嵌在錦緞上,做成一襲華服,送給了柳眠酥。
今日王爺壽宴,她身上穿的正是這件。
柳眠酥下意識低頭看向衣襟。
果然,胸前那排圓潤齊整的珍珠間,少了一顆,留下個光禿禿的缺口。
“這顆珠子,是在我榻上找到的。”
柳隱舟的臉上清冷無溫,指尖捏着珍珠抵在那缺口處:
“現在知道要和我說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