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蘇曉

作者:打風車的昊 分類:懸疑靈異 時間:2025-12-31
最近非常火的懸疑靈異小說拾遺人講述了陳諾蘇曉之間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打風車的昊對內容描寫跌宕起伏,故事情節爲這部作品增色不少,《拾遺人》以121239字連載狀態呈現給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歡這本書。

銅錢微微發燙,一絲暖意順着手臂蔓延,讓我冰冷的手指稍微有了點知覺。

深吸一口氣,我推開拾遺齋的門,走了出去。

天還是鉛灰色的。街道上已經有了行人,挑擔的,賣菜的,趕早市的,人來人往,聲音嘈雜。空氣裏有油條的香味,有豆漿的甜味,有人間煙火氣。

但我走在其中,覺得格格不入。

右臂的舊傷還在疼,掌心“信”字印記在發燙,懷裏的郵戳冰涼。這三樣東西,像三釘子,把我釘在一個不屬於這裏的、冰冷的世界裏。

我低着頭,加快腳步,朝着城西走去。

啞舍弄在城西,離槐安路不遠,穿過兩條街就是。巷子很老,兩邊的房子都是木結構的,有些已經塌了,只剩下焦黑的木架,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杵着,像一副副巨大的、燒焦的骷髏。

我走到巷口,停下腳步。

巷子很深,一眼望不到頭。兩邊的房屋都緊閉着門,窗戶黑洞洞的,沒有一絲人氣。空氣裏有股焦糊味,混着陳年的灰塵味,鑽進鼻子,讓人喉嚨發癢。

這就是啞舍弄。

三十年前,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的地方。

我站在巷口,猶豫了一下。

右臂的舊傷,疼得更厲害了。不是那種尖銳的刺痛,是鈍痛,悶悶的,從骨頭裏透出來,像在警告我,別進去。

但我沒得選。

我咬了咬牙,邁步走進巷子。

腳下的青石板很滑,長滿了青苔。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巷子很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腳步聲在空巷裏的回響。

走了一段,我忽然停下。

右手掌心,那個“信”字印記,在發燙。

不是之前那種綿長的刺痛,是灼熱,滾燙,像有塊烙鐵按在肉上。

我低頭,看向掌心。

暗紅色的印記,此刻正微微發光。很淡的紅光,像滲出的血,在皮膚下流動。印記的邊緣,有細密的、銀白色的絲線,正從皮膚下浮現出來,朝着某個方向延伸、指向。

是巷子深處。

我順着絲線指的方向看去。

是第三進院子。

院子門是開着的,門板早就沒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門洞。門洞裏黑漆漆的,像一張咧開的嘴,等着人走進去。

我握緊左手的銅錢,右手按在後腰的刀柄上,走了進去。

院子裏很破。地上堆着燒焦的木頭,碎瓦礫,雜草從磚縫裏鑽出來,長得半人高。正屋已經塌了大半,只剩下幾焦黑的柱子,撐着半邊屋頂,在風裏吱呀作響。

西廂房還在。

門關着,但沒鎖。我走過去,推開門。

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

屋裏很暗,沒有窗戶,只有門口透進來的一點天光,勉強照亮一小片地面。地上積着厚厚的灰,踩上去,揚起一片塵土,在光柱裏飛舞。

屋裏很空,只有一張梳妝台,靠牆放着。

梳妝台是紅木的,雕着花,很精致,但已經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桌面焦黑開裂,鏡子碎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鏡框,邊緣還掛着幾片碎玻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冰冷的光。

我走到梳妝台前,蹲下身,看向台子底下。

底下很黑,什麼都看不清。

我伸手,在灰塵裏摸索。

指尖碰到了什麼東西。

硬的,涼的,木頭的質感。

我把它拖出來。

是一個梳妝盒。

紫檀木的,雕着纏枝蓮,盒蓋缺了一角,露出裏面暗紅色的襯布。盒子很舊,邊角都磨圓了,但雕工極好,蓮花瓣的紋路,葉子上的露珠,都清清楚楚。

和“秤骨”描述的一模一樣。

我拿起盒子,入手很沉。不是木頭的沉,是另一種沉,像裏面裝了什麼東西,隨着我的動作,在盒子裏輕輕晃動。

我沒打開。

不敢。

右臂的舊傷,此刻疼得鑽心。不是骨頭疼,是皮膚疼。之前被線痕爬過的地方,皮膚下像有無數針在扎,在刺,在燒。

我咬緊牙,把盒子塞進懷裏,轉身準備離開。

但就在我轉身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梳妝台那個空蕩蕩的鏡框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不是我的倒影。

是別的東西。

我猛地轉頭,看向鏡框。

鏡框裏,沒有鏡子,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但黑暗裏,有東西在動。

是一個女人的影子。

很模糊,只能看出一個輪廓。穿着戲服,水袖垂地,背對着我,站在一片虛空中。她的頭低着,肩膀在輕輕顫抖,像在哭。

然後,她緩緩地,轉過頭來。

我看清了她的臉。

很美。柳葉眉,丹鳳眼,鼻梁挺直,嘴唇飽滿。但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睛很大,很黑,空洞洞的,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是昨晚,在啞舍弄後台,銅鏡裏映出來的那個女人。

柳如眉。

她看着我,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笑。

很美的笑,但很冷,很空洞,像畫在面具上的表情。

“你來了……”她說,聲音很輕,很柔,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貼在我耳邊低語,“來拿我的盒子……”

我沒說話,只是盯着她。

“盒子可以給你……”她繼續說,笑容加深,但眼神依舊空洞,“但裏面的東西,你得還給我……”

“眼睛,耳朵,嘴巴……”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虛虛一點,“你昨晚送出去的,那三樣……是我的。”

“還給我……”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淒厲,像指甲刮過玻璃,“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鏡框裏的黑暗,忽然涌動起來。像煮沸的黑水,翻滾,沸騰,朝着鏡框邊緣蔓延,想要溢出來。

我後退一步,右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但就在這時,懷裏那個梳妝盒,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咚咚。咚咚。

像有什麼東西,在裏面瘋狂地撞着盒壁,想要出來。

盒蓋“啪”地一聲,彈開了一條縫。

縫裏,透出暗紅色的光。很微弱,但很邪性,像凝固的血,在黑暗中流淌。

我低頭,看向盒子。

盒蓋的縫隙裏,有一只眼睛。

人的眼睛。瞳孔已經散了,但眼白還算完整,在暗紅的光線下,泛着死魚肚皮似的灰白。眼睛周圍連着些暗紅色的肉絲,像沒撕淨的筋絡。

是昨晚,我埋在桂花巷老槐樹下的那只眼睛。

它此刻,正“看”着我。沒有惡意,沒有怨恨,就那麼平靜地,空洞地,看着。

然後,盒子裏,又傳來聲音。

是哭聲。

女人的哭聲,壓抑的,痛苦的,從盒子裏傳出來,像被捂住了嘴,卻又捂不住那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支離破碎的嗚咽。

是昨晚,我塞進啞舍弄妝奩裏的那只耳朵。

接着,是咀嚼聲。

很響,很清晰,像有什麼東西,在盒子裏,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骨頭。咔嚓,咔嚓,咔嚓。

是昨晚,我在亂葬崗無字碑下燒掉的那張嘴。

眼睛,耳朵,嘴巴。

三樣東西,都在盒子裏。

它們昨晚被送出去了,但又被“收”回來了。被這個梳妝盒,被柳如眉的怨念,收了回來。

“還給我……”柳如眉的聲音,從鏡框裏飄出來,和盒子裏的哭聲、咀嚼聲混在一起,尖銳,刺耳,像無數針,扎進我腦子裏,“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我死死咬着牙,右手拔出短刀,左手攥緊銅錢,朝後退去。

鏡框裏的黑暗,已經蔓延到了鏡框邊緣。柳如眉的影子,在黑暗中搖晃,像隨時會從鏡框裏爬出來。

盒子裏的震動更劇烈了。盒蓋“哐哐”作響,像要被裏面的東西撞開。

不能再待了。

我轉身,沖出西廂房,沖出院子,沖出啞舍弄。

身後,傳來柳如眉淒厲的尖叫:

“你會回來的!你欠我的!你陳家欠我的!你們都得還!都得還——!”

聲音追着我,在空巷裏回蕩,像無數只無形的手,抓向我的後背。

我沒回頭,只是拼命地跑。

跑出啞舍弄,跑上街道,跑進人群。

周圍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顧不上,只是低着頭,拼命地跑,直到右臂的舊傷疼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才在一個無人的巷口停下,扶着牆,大口大口地喘氣。

懷裏,梳妝盒已經不再震動了。

很安靜,安靜得像一個普通的木盒。

但我知道,裏面的東西還在。眼睛,耳朵,嘴巴。還有柳如眉的怨念。

我把它拿出來,盒蓋已經自動合上了。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盯着盒子,看了很久。

然後,我把它重新塞進懷裏,轉身,朝着城南走去。

“秤骨”的鋪子,在城南的一條小巷裏。門臉很小,招牌也舊了,木頭都裂了,但上面的字還認得出來:

“秤骨”

我推門進去。

鋪子裏很暗,點着一盞油燈。燈光昏黃,勉強照亮櫃台後那個瘦的老頭。

秤骨。

他坐在櫃台後,手裏拿着一杆黃銅秤,正在稱什麼東西。聽見門響,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我。

“東西帶來了?”他問,聲音像兩片骨頭在摩擦。

“帶來了。”我說,從懷裏拿出梳妝盒,放在櫃台上。

秤骨放下秤,拿起盒子,打開一條縫,看了一眼,又合上。

“眼睛,耳朵,嘴巴,都在。”他說,“盒子也沒壞。因果了了。”

他拿起那張黃紙契約,上面按着我的血手印。他手指一撮,契約“嗤”地一聲,燃起幽綠色的火苗,轉眼燒成灰燼。

“賬清了。”他說,把盒子推回來,“盒子你拿走。裏面的東西,你處理。但記住,柳如眉的怨念還沒散。她盯上你了。以後,啞舍弄,你最好別再靠近。”

我拿起盒子,沒說話,轉身要走。

“等等。”秤骨叫住我。

我回頭。

他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小布包,放在櫃台上。

“這個,給你。”

“什麼?”

“你祖父留下的。”秤骨說,“他當年,也中了‘索命線’。爲了解線,他去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東西。這是他留下的筆記,和一些……小玩意兒。或許對你有用。”

我盯着那個布包,沒動。

“爲什麼給我?”

“因爲你祖父欠我人情。”秤骨說,“他死前,托我保管這些東西,說以後他孫子要是走上這條路,就交給他。現在,時候到了。”

我沉默片刻,拿起布包。

很輕,裏面像是些紙和零碎的東西。

“還有,”秤骨補充道,“戴鬥笠的人,今天去找過你了?”

“嗯。”

“他說什麼?”

“讓我把盒子送來。”

“就這些?”

“就這些。”

秤骨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叫戴魂。”他說,“是‘賬房’的人。專門收債的。你欠的債,不止啞舍弄這一樁。你祖父,你父親,欠的更多。戴魂會一筆一筆,跟你算清楚。你躲不掉。”

“賬房是什麼?”

“一個地方。”秤骨說,“一個記賬的地方。天下的債,人欠人的,人欠鬼的,鬼欠人的,都記在那兒。戴魂是記賬的,也是收債的。他盯上你了,你就跑不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把債還清。”秤骨說,“或者,你比他強,讓他收不了你的債。”

我沒說話。

秤骨看了我一眼,擺了擺手。

“走吧。東西拿了,就趕緊走。我這鋪子,不歡迎身上帶‘債’的人。”

我拿起布包,轉身離開。

走出鋪子,天已經黑了。

街道上亮起了燈,昏黃的燈光,在暮色裏暈開,像一只只疲倦的眼睛。空氣裏有飯菜的香味,有孩童的嬉笑聲,有人間煙火氣。

但我走在其中,覺得更遠了。

懷裏揣着梳妝盒,和祖父的遺物。右手掌心“信”字印記在發燙,右臂舊傷在隱痛。戴魂的眼睛,柳如眉的尖叫,秤骨的話,在腦子裏嗡嗡作響。

債。

陳家的債。

祖父的債,父親的債,現在是我的債。

啞舍弄的債,郵局的債,賬房的債。

還有“線偶師”的債——雖然線痕解了,但骷髏說過,線徒會來。下一次,就不是索命線這麼簡單了。

這麼多債,我怎麼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得活下去。

在還清債之前,活下去。

我走回拾遺齋,推開門,走了進去。

鋪子裏一片漆黑。我沒點燈,只是摸索着走到櫃台後,坐下,把梳妝盒和布包放在桌上。

然後,我拿出那枚銅錢,攥在手裏。

銅錢微微發燙,一絲暖意順着手臂蔓延,讓我冰冷的手指稍微有了點知覺。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我拿起那個布包,解開。

裏面是兩樣東西。

一本很舊的、線裝的筆記本。紙頁泛黃,邊角卷曲,上面用毛筆寫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還有一個小布袋,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裏面裝着些顆粒狀的東西,摸着像沙子。

我拿起筆記本,翻開。

第一頁,寫着一段話:

“玄明手記。癸酉年始記。”

是祖父的筆跡。

我繼續往下翻。

筆記很雜,有記錄,有心得,有草圖,有配方。有些地方被水漬暈開,字跡模糊。有些頁被撕掉了,留下參差的毛邊。

我翻到中間,停在一頁。

那一頁,畫着一幅圖。

是一個人的右臂,從肩膀到手腕,畫滿了細密的、暗紅色的線。線和線之間,有箭頭,有標注,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圖旁邊,寫着一行字:

“索命線。遺蛻會‘線徒’所下。七噬臂,中者無解。然萬物相克,有線必有剪。‘天機剪’,可斷此線。然剪在何處,未知。”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墨跡很新,像是後來補上去的:

“線痕可解,然‘線’之因果難消。線徒必至,不死不休。若遇戴鬥笠者,速避。其人乃‘賬房’之‘收債使’,專收‘無付’之債。吾欠債頗多,恐累及後人。若諾兒見之,當知:陳家之債,在啞舍弄,在槐安路,在永安巷。還清,或可活。還不清,則……”

字到這裏,斷了。

紙頁下方,有一大片暗褐色的污漬,像涸的血。

我盯着那攤血漬,看了很久。

然後,我翻到筆記最後。

最後一頁,沒有字,只有一幅草圖。

畫的是一個地。入口在槐安路某處,蜿蜒向下,深處有一個石室。石室裏畫着幾個簡單的東西:一個石函,一個陶瓶,一把斷劍。

草圖旁邊,寫着一行字:

“槐安路地。內有先輩遺澤,可暫避災劫。然中有‘巡地子’,凶險異常。非萬不得已,勿入。”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

“若入,取石函中之‘淨塵砂’,可暫鎮邪穢。取陶瓶中之‘續斷膏’,可療內外傷。斷劍勿動,凶器也。”

我看完,合上筆記,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腦子裏很亂。

線痕,天機剪,線徒,戴魂,賬房,啞舍弄,槐安路地,淨塵砂,續斷膏……

這麼多信息,這麼多線索,這麼多危險。

但至少,我有了方向。

天機剪,能斷索命線。雖然不知道在哪兒,但至少知道有這麼個東西。

槐安路地,有淨塵砂和續斷膏,能保命。

至於陳家的債,啞舍弄的債,郵局的債,賬房的債……只能慢慢還。

一件一件還。

先還眼前的。

我睜開眼睛,看向桌上的梳妝盒。

柳如眉的眼睛,耳朵,嘴巴,都在裏面。她的怨念,也還在。

這東西,不能留。

我得處理掉。

但怎麼處理?

燒了?埋了?還是……送回啞舍弄?

我盯着盒子,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很輕,三下。

咚。咚。咚。

和昨晚,張遺安敲門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心髒猛地一跳,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攥緊銅錢。

“誰?”我問,聲音嘶啞。

“我。”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溫和,清晰,每個字都咬得很準。

是張遺安。

當鋪的掌櫃。

他又來了。

我盯着門板,很久。

然後,我站起身,走過去,拉開門閂。

門開了。

門外,張遺安站在那裏。深灰色長衫,舊禮帽,手裏拎着藤編箱子,臉上掛着那副標準的、用尺子量過的微笑。

“陳掌櫃,”他說,銀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非人的光澤,“生意,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他笑了笑,邁步走進來,反手關上門。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梳妝盒上。

“哦?”他挑了挑眉,笑意更深了,“啞舍弄的梳妝盒。你拿到了。”

“嗯。”

“裏面的東西,也在了?”

“在了。”

“那因果,了了?”

“了了。”

張遺安點了點頭,走到桌邊,拿起盒子,掂了掂,又放下。

“了了就好。”他說,“但陳掌櫃,您可能不知道,有些債,了了,才是麻煩的開始。”

“什麼意思?”

“柳如眉的怨念,是了了。但她的債,沒完。”張遺安說,“她欠別人的,別人欠她的,都是一筆糊塗賬。你現在拿了她的盒子,了了她的因果,就等於把她的債,背到自己身上了。”

我看着盒子,沒說話。

“不過,這也不全是壞事。”張遺安話鋒一轉,“債背在身上,是麻煩,但也是籌碼。有些人,就喜歡收這種‘帶債’的東西。比如……”

他頓了頓,看向我,笑容裏多了幾分深意。

“我們當鋪。”

我瞳孔一縮。

“你想收這個盒子?”

“不是收,是當。”張遺安糾正,“你把盒子當給我,我付你代價。代價可以是錢,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信息。”

“什麼信息?”

“比如,”張遺安壓低聲音,“‘天機剪’的下落。”

我心髒猛地一跳。

“你知道在哪兒?”

“不知道。”張遺安搖頭,“但我有線索。線索,可以換。”

“用盒子換?”

“用盒子,和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張遺安說。

“什麼東西?”

“你右手掌心的‘信’字印。”張遺安說,“郵局的東西,雖然麻煩,但也是‘規矩’的憑證。有了它,有些地方,你才能進。有些事,你才能做。我們當鋪,對這種‘規矩憑證’,很感興趣。”

我盯着他,很久。

“你要‘信’字印做什麼?”

“做買賣。”張遺安坦然道,“有些客人,就喜歡收集這些‘規矩碎片’。價格,開得很高。”

“給了你,郵局的債怎麼辦?”

“債是債,憑證是憑證。”張遺安說,“憑證沒了,債還在。你照樣得每個月去郵局送信。只是,沒有憑證,你進去會麻煩點,出來的路,會更難找。但總比死了強,對吧?”

我沉默。

“或者,”張遺安補充道,“你也可以選擇不當。留着盒子,留着憑證,自己慢慢扛。但陳掌櫃,我得提醒您,戴魂已經盯上您了。他今天來收啞舍弄的債,明天,就會來收別的債。您祖父的債,您父親的債,可不止啞舍弄這一樁。您扛得住嗎?”

我沒回答。

我知道,我扛不住。

戴魂那雙灰褐色的眼睛,瞳孔深處的銀線,右臂舊傷被引動的劇痛……都在告訴我,我扛不住。

“除了‘天機剪’的線索,你還能給我什麼?”我問。

“續斷膏的方子。”張遺安說,“你祖父筆記裏提到的那種。藥材,我這兒有現成的。你可以直接拿走。”

“還有呢?”

“還有,”張遺安頓了頓,銀灰色的眼睛盯着我,“一個消息。關於你母親的。”

我呼吸一滯。

“她……在哪兒?”

“在一個地方。”張遺安說,“一個很安全,但也很危險的地方。想救她出來,你需要三樣東西。‘淨塵砂’,‘續斷膏’,還有……‘天機剪’。”

“爲什麼需要天機剪?”

“因爲困住她的,是‘線’。”張遺安說,“和你中的索命線,同源,但更強。只有天機剪,能剪斷那線,把她救出來。”

我盯着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撒謊的痕跡。

但他只是微笑着,銀灰色的眼睛平靜得像兩口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緒。

“怎麼樣?”他問,“盒子,和‘信’字印,當給我。換‘天機剪’的線索,續斷膏的藥材,和你母親的下落。這筆買賣,您不虧。”

我沒立刻回答。

我在權衡。

盒子是麻煩,但也是柳如眉的債。給了張遺安,債就轉到他身上了。但柳如眉的怨念,會不會跟着盒子走?會不會繼續纏着我?

“信”字印是郵局的憑證,沒了它,我下個月去郵局,會麻煩很多。但張遺安說得對,憑證沒了,債還在。我照樣得送信。

而張遺安給的,是天機剪的線索,續斷膏的藥材,和母親的下落。

天機剪能斷線,能救我,也許以後還能救母親。

續斷膏能療傷,能保命。

母親的下落……是我最想知道的。

這筆買賣,從表面看,我確實不虧。

但張遺安是當鋪的掌櫃。他做買賣,從來不吃虧。他肯付出這麼多,換盒子和“信”字印,說明這兩樣東西,對他而言,價值更大。

盒子裏的眼睛、耳朵、嘴巴,柳如眉的怨念,還有“信”字印代表的“規矩憑證”……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價值,讓張遺安如此看重?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沒得選。

戴魂在追債,線徒隨時會來,郵局的信下個月還得送,陳家的舊債一筆筆壓上來……我需要天機剪,需要續斷膏,需要母親的下落。

我需要活下去的資本。

“好。”我說,聲音很,“我當。”

張遺安笑了。笑容很標準,很滿意。

他從藤編箱子裏拿出那杆骨秤,又拿出一個小銅盤,放在桌上。

“來,”他說,“把盒子放上來,右手按在銅盤上。”

我照做。

盒子放在銅盤左邊,右手按在銅盤右邊。

張遺安拿起骨秤,把秤鉤掛在銅盤中央,然後,緩緩抬起秤杆。

秤杆斜了。

左邊沉,右邊輕。

“盒子,連帶裏面的三樣東西,和柳如眉的怨念,作價‘三十年陽壽’。”張遺安說,眼睛盯着秤星,“‘信’字印,郵局憑證,作價‘一雙眼睛’。”

他頓了頓,補充道:

“當然,不是真挖你的眼睛。是‘暫借’。借你眼睛三年的光明。三年後,光明自會恢復。這三年,你看東西會模糊,但不會全瞎。能接受嗎?”

“能。”我說。

“好。”張遺安點頭,從箱子裏取出兩張紙,放在桌上。

是當票。

一張寫着:

“今收到陳諾所當‘紫檀纏枝蓮梳妝盒’一件,內附眼、耳、口三樣,及柳如眉怨念一道。作價三十年陽壽。當期三年,逾期不贖,物歸當鋪。”

另一張寫着:

“今收到陳諾所當‘永安巷子時郵局信字印’一枚。作價雙眼三年光明。當期三年,逾期不贖,印記歸當鋪。”

下面有空位,讓我按手印。

我咬破左手食指,在兩張當票上按下血印。

當票“嗤”地一聲,燃起幽綠色的火苗,燒成灰燼。灰燼在空中凝成兩道血紅色的符咒,一道鑽進盒子,一道鑽進我右手掌心。

盒子微微一震,裏面傳來柳如眉淒厲的尖叫,但很快平息下去,再無動靜。

我右手掌心的“信”字印記,顏色淡了下去,從暗紅變成淺紅,最後幾乎看不見,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像一道疤。

同時,我眼前一花。

世界變得模糊了。像隔着一層毛玻璃看東西,輪廓還在,但細節看不清。光線暗了很多,像天突然黑了。

“眼睛的代價,開始了。”張遺安說,聲音在我模糊的聽覺裏,顯得有點遙遠,“三天後,你會適應。現在,是你的東西。”

他從箱子裏拿出三樣東西,放在桌上。

一個小瓷瓶,裏面裝着暗綠色的藥膏,是續斷膏。

一張疊起來的紙條,上面寫着“天機剪”的線索。

還有一張地圖,很舊,皮質,上面用朱砂畫着一個位置,旁邊寫着一行小字:

“陳林氏困於此。需淨塵砂、續斷膏、天機剪,方可解。”

我拿起三樣東西,攥在手裏。

瓷瓶冰涼,紙條單薄,地圖粗糙。

這是我的代價換來的。

活下去的資本。

“交易完成。”張遺安收起盒子和骨秤,拎起藤箱,戴上禮帽,“陳掌櫃,祝您好運。希望下次見面,您還活着。”

他轉身,推門離開。

門關上,鋪子裏重新陷入昏暗。

我坐在椅子上,攥着三樣東西,眼前模糊一片,右臂舊傷隱隱作痛,右手掌心“信”字印記的餘痛還在。

但我知道,我有了路。

天機剪,續斷膏,母親的下落。

還有槐安路地裏的淨塵砂。

一件一件來。

先找淨塵砂。

我收起三樣東西,站起身,走到門口,推開。

門外,天已經全黑了。

街道上亮着燈,燈光在我模糊的視野裏,暈開成一團團昏黃的光斑。行人來來往往,聲音嘈雜,但在我耳中,都顯得遙遠而不真實。

我關上門,朝着槐安路深處走去。

去找那個地。

去找淨塵砂。

去找,活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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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31

空蟬大結局

《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中的空蟬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傳統玄幻類型的小說被冰之焰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小說以104773字連載狀態推薦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歡看這本小說。
作者:冰之焰
時間:2025-12-31

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全文

小說《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的主角是空蟬,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作者“冰之焰”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世界。如果你喜歡傳統玄幻小說,那麼這本書將是你的不二之選。目前本書已經連載等你來讀!
作者:冰之焰
時間:2025-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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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海沉燈完整版

《鏡海沉燈》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懸疑靈異小說,作者“樺樹先生”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林盞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127580字,喜歡懸疑靈異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樺樹先生
時間:2025-12-31

林盞

完整版懸疑靈異小說《鏡海沉燈》,此文從發布以來便得到了衆多讀者們的喜愛,可見作品質量優質,主角是林盞,是作者樺樹先生所寫的。《鏡海沉燈》小說已更新127580字,目前連載,喜歡看懸疑靈異屬性小說的朋友們值得一看!
作者:樺樹先生
時間:2025-12-31

陳諾蘇曉最新章節

推薦一本小說,名爲《拾遺人》,這是部懸疑靈異類型小說,很多書友都喜歡陳諾蘇曉等主角的人物刻畫,非常有個性。作者“打風車的昊”大大目前寫了121239字,連載,喜歡這類小說的書友朋友們可以收藏閱讀。
作者:打風車的昊
時間:2025-12-31

陳諾蘇曉

最近非常火的懸疑靈異小說拾遺人講述了陳諾蘇曉之間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打風車的昊對內容描寫跌宕起伏,故事情節爲這部作品增色不少,《拾遺人》以121239字連載狀態呈現給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歡這本書。
作者:打風車的昊
時間:2025-12-31

曹亦李澤軒趙俊玲潘偉麟

喜歡看懸疑靈異小說,一定不要錯過長耳朵的兔子寫的一本完結小說《黃河撈屍人》,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268358字,這本書的主角是曹亦李澤軒趙俊玲潘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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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2-29

曹亦李澤軒趙俊玲潘偉麟小說全文

《黃河撈屍人》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懸疑靈異小說,作者“長耳朵的兔子”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曹亦李澤軒趙俊玲潘偉麟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1268358字,喜歡懸疑靈異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長耳朵的兔子
時間:202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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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0-07

祝知禧謝今大結局

《嬌寵大小姐,悶騷天降他又爭又搶》中的祝知禧謝今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青春純愛風格小說被鹹魚超級鹹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鹹魚超級鹹”大大已經寫了32184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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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5-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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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當御醫變成了皇帝的解藥最新章節

由著名作家“啊嗚一口兔”編寫的《女扮男裝當御醫變成了皇帝的解藥》,小說主人公是夏卿夏空青,喜歡看精品短篇類型小說的書友不要錯過,女扮男裝當御醫變成了皇帝的解藥小說已經寫了117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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