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過崖?好地方!適合睡覺
那狹窄陡峭、仿佛隨時會因風化而碎裂崩塌的簡陋石階,最終通向一個低矮得需要深深彎下腰才能勉強進入的洞口。洞口處光禿禿的,連一扇象征性的、遮風擋雨的木門都吝於配備,只有幾根歪歪扭扭、被歲月和風雨侵蝕得快要與崖壁融爲一體的粗木樁,有氣無力地支撐着上方可能鬆動的岩石,看上去更像是什麼大型猛禽廢棄多年、連野獸都嫌棄的巢穴入口,而非一個正式分配給宗門弟子、用於“靜心思過”的所謂“洞府”。
凌笑笑扶着冰冷粗糙的崖壁,微微喘了口氣——這更多是心理上的疲憊,原主這身體底子其實比上輩子那個被咖啡和熬夜掏空了的亞健康軀體要強上不少——然後認命地深深彎下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鑽了進去。
一股陳年累積的、混合着幹燥塵土、陰溼黴斑、以及岩石本身那種亙古不變的冰冷氣息的味道,如同沉默的幽靈,瞬間撲面而來,充斥了她的鼻腔。味道並不算特別令人作嘔,但也絕對與“好聞”二字無緣,帶着一種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所特有的蒼涼與孤寂。洞內光線極其昏暗,僅有從那個低矮洞口艱難透進來的、被山崖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光,如同吝嗇鬼般施舍下些許微芒,勉強勾勒出內部大致的輪廓,更多的細節則隱匿在深沉的陰影裏,看不真切。
地方逼仄得可憐,幾乎一眼就能盡收眼底。大約只有十平米見方,或許還不到,地面天然不平,到處都是凸起的石棱和凹陷的土坑,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角落裏胡亂堆積着一小撮顏色發黑、毫無生氣可言的幹枯草垛,厚度堪憂,似乎是給歷代來此“思過”的弟子充當床鋪用的,散發着一種可疑的、陳腐的氣味。四壁皆是粗糙潮溼的岩石,手摸上去,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透入指尖,仿佛能直接凍到骨頭裏。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沒有石桌石凳,沒有照明的燈盞燭台,沒有存放個人物品的壁龕或箱子,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不,是家徒四石,簡陋到了極致,寫滿了“懲罰”二字。
然而,凌笑笑站在洞口,稍稍適應了這昏暗的光線後,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將這方寸之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臉上非但沒有流露出任何預料之中的失望、嫌棄或者絕望的表情,反而,那雙因爲接連遭受穿越驚嚇、公審恐嚇而顯得有些暗淡無神的眸子,竟然一點點地、不可思議地亮了起來,如同灰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星火。
這地方……
簡直是天堂啊!
沒有老板和甲方那永無止境、令人頭皮發麻的奪命連環call!沒有永遠也改不完、需求變幻莫測的設計稿和代碼!沒有開不完的、效率低下純粹浪費生命的無效會議!沒有需要強顏歡笑、虛與委蛇進行尬聊的同事!沒有早晚高峰需要擠成沙丁魚罐頭、令人窒息的地鐵公交!甚至——沒有需要耗費心神去應付、去揣摩、去維持的復雜人際關系!整個世界清靜得只剩下她自己!
雖然硬件設施簡陋得堪稱原始社會體驗館,但——軟件環境簡直是無敵海景房配置!足夠安靜!絕對私密!極致與世隔絕!
這不就是她上輩子加班加到神魂俱滅、恨不得當場猝死重開時,於無數個深夜裏夢寐以求的、可以徹底切斷所有外界聯系、無人打擾、能夠安心躺到地老天荒的終極理想窩嗎?!雖然住宿條件差了幾個星級,但這份絕對的寧靜與孤獨,對於她這種資深社恐兼懶癌晚期患者而言,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頂級奢侈品!
至於靈氣稀薄?關她屁事!她又不想頭懸梁錐刺股地熬夜修煉去卷死別人,靈氣濃不濃鬱對她這條鹹魚來說有區別嗎?能呼吸就行!
至於環境艱苦?能艱苦過007和甲方的雙重精神加肉體折磨嗎?能艱苦過爲了趕項目連續通宵三天後看着鏡子裏那個像鬼一樣的自己嗎?這裏的艱苦,是物理層面的,而上輩子的艱苦,是靈魂層面的!兩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寂寞?天呐!對於一個最大的夢想就是世界毀滅只剩自己一個人(最好連吃飯都能自動解決)的終極死宅來說,寂寞是福報!是他媽的天大的恩賜啊!終於不用再假裝合群,不用再強迫自己社交了!
巨大的驚喜和幸福感,如同地下涌出的溫暖泉水,汩汩地冒出來,瞬間沖刷掉了剛才一路攀爬時的忐忑、以及公審大殿裏積壓的所有沉重與恐懼。她簡直想對着這冰冷的石洞頂壁仰天長嘯,感謝不知名的上天(雖然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驚天大bug讓她穿過來)賜予她如此絕佳的緩沖期和避風港!
三個月的帶薪休假(雖然宗門大概率不會給她發工資),還是強制性的、合理合法的、受門規保護的、絕對無人敢來隨意打擾的!這哪是懲罰?這分明是獎勵!是宗門對她這條誤入歧途鹹魚的特別關懷!
她興奮地(在內心)搓了搓手(如果身體還有多餘力氣的話),開始精神抖擻地規劃起這寶貴無比的三個月“刑期”。
首先,最重要、最核心、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睡覺!
把她上輩子虧欠的所有睡眠,連本帶利地睡回來!睡到天昏地暗!睡到日月無光!睡到海枯石爛!睡到忘記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處,是人是鬼!睡眠,是恢復元氣的第一生產力,是逃避現實的最佳港灣,是鹹魚生活的基石!
然後,在睡飽的間隙,如果精神允許,可以稍微思考一下未來的鹹魚人生規劃。比如,如何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在宗門內的存在感,成爲一個合格的背景板;如何安全地混到下一次宗門大比(如果實在混不下去的話);如何悄咪咪地攢點跑路錢(靈石或者金銀);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如何精準規避所有原著劇情點,避免走上原主那條被妖獸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的悲慘老路。這個需要從長計議,但前提是,得先睡夠。
至於清玉真人要求的反省?思過?
呵,她反省得很深刻了——深刻認識到努力奮鬥是沒有好下場的,內卷是通往猝死的捷徑,只有躺平才能保平安,只有鹹魚才能活得久。這個過,思得簡直不能更到位了!簡直是頓悟級別!
規劃完畢,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洶涌澎湃的困意。
對,困意。從莫名其妙猝死,到強行穿越,再到被拖上公審大殿直面死亡威脅,最後爬到這荒山野嶺,她的精神一直如同拉滿的弓弦,處於高度緊張和極致的驚恐狀態,此刻驟然放鬆,那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感立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走到那堆看起來就很扎人的幹草鋪前,象征性地用手胡亂扒拉了幾下,試圖抖掉表面那層肉眼可見的灰塵(雖然效果微乎其微)。幹草粗糙僵硬,還散發着一股陳年積累的、並不令人愉悅的黴味,但對於一個極度渴望睡眠的人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席夢思是床,幹草堆也是床,能躺平就是好床。
她甚至生不出半點嫌棄的情緒,直接毫無形象地、如同卸下千斤重擔般,一個大字型就仰面躺倒了下去。
身下的幹草立刻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抗議般的聲響,尖銳的草梗透過薄薄的衣物硌着她的後背和手臂,帶來細微的刺痛感。但這微不足道的不適,很快就被那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的睡意所徹底吞噬。
洞外,山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呼嘯着,穿過嶙峋的怪石縫隙,發出時而尖銳時而低沉的“嗚嗚”聲響,聽久了,反而像是一種天然生成的、單調卻有效的白噪音,更容易催人入眠。
洞內,光線愈發昏暗,幾乎與黑夜無異,空氣冰冷得如同窖藏,卻彌漫着一種令人心安的、絕對的距離感。仿佛所有的紛擾、所有的危險、所有的明槍暗箭,都被那厚重的山岩和遙遠的距離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凌笑笑蜷縮在粗糙冰冷的幹草堆上,像一只終於找到了安全洞穴、準備進入漫長冬眠的疲倦動物,意識迅速模糊、下沉、消散。
在徹底陷入黑甜鄉的前一秒,她腦海裏翻滾的最後一個念頭既不是恐懼也不是迷茫,而是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慶幸和滿足:
“這思過崖……針不戳……(破音)”
然後,她的呼吸變得極其平穩、均勻、綿長,甚至帶着一點輕微的、規律的鼻息聲。
她睡着了。
在這個雲嵐宗上下弟子聞之色變、視爲畏途的受罰之地,在這個冰冷刺骨、簡陋不堪、靈氣稀薄到近乎枯竭的石洞裏,她睡得無比香甜,無比踏實,無比深沉。嘴角甚至無意識地微微上揚,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心滿意足的弧度。
那姿態,那神情,仿佛不是來接受懲罰面壁思過,而是來參加某個靜謐療養度假村的開業體驗。
而此刻,遠在主峰之巔、雲霧繚繞的清心殿內,剛剛處理完一批日常宗門事務的清玉真人,習慣性地將一縷強橫無匹的神識掃過思過崖方向。他並非關心那個孽徒,只是出於職責所在,例行檢查受罰弟子是否安分,是否有異動。
然後,那縷神識在觸及某個特定洞府時,這位修爲高深、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真人,微微怔了一下,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罕見地掠過一絲極淡的愕然。
在他的神識感知中,那個分配給了凌笑笑的、位置最低、條件最差、幾乎無人願意靠近的洞府裏,沒有預料之中的靈力紊亂波動,沒有絕望悔恨的哭泣抽噎,甚至沒有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聲或是喃喃自語的懺悔。
只有……
一道極其平穩、均勻、緩慢,甚至透着一股子沒心沒肺、心寬體胖意味的……
沉睡時的悠長呼吸聲。
規律,綿長,甚至還帶着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吃飽喝足後的滿足小呼嚕。
清玉真人:“???”
這孽徒……進去才不到一個時辰吧?撐死了也就剛找到地方躺下?
這就……睡着了?!
還睡得這麼沉?!這麼香?!這麼理所當然?!
他準備好的、關於“面壁思過需靜心凝神、深刻反省”的標準訓誡詞,瞬間卡在了喉嚨裏,一句也派不上用場。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錯愕、荒謬以及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這劇本不對”的困惑情緒,罕見地在這位見慣風浪的元嬰真人那波瀾不驚的心湖中,漾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這凌笑笑,去了一趟思過崖,莫非是真的……把腦子給摔壞了?還是說,破罐子破摔,已經徹底自暴自棄到了如此地步?
他收回神識,搖了搖頭,將那點不合時宜的疑惑拂去。終究是個無足輕重的弟子,既然已受罰,安分待着便好,是真心悔過還是裝瘋賣傻,並無太大區別。
只是,那安穩得過分的睡眠呼吸聲,卻像一根極輕的羽毛,在他心中某個角落,輕輕搔了一下,留下一個極其微小、轉瞬即逝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