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意間撞破的陰謀(才怪)
自打將那“遠離墨臨淵,保我狗命”八字真言刻入靈魂深處後,凌笑笑自覺將日常活動範圍壓縮到了以石屋爲絕對核心,半徑嚴格不超過一百米的極簡安全區。每日行程固定得如同上了發條的玩偶,卻又懶散得令人發指:雷打不動地睡到日上三竿(通常已是巳時末),才磨磨蹭蹭地爬起來,進行一番味同嚼蠟、純粹爲了維持生命體征的食堂“能量補充”儀式,然後要麼滾回屋裏繼續癱着思考魚生,要麼就在屋後那片人跡罕至、雜草叢生的小樹林裏,精準定位某塊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大青石或某處濃密樹蔭,進行莊嚴的“光合作用”與“靈魂放空”(俗稱發呆)。
這片小樹林儼然成了她除石屋外最重要的避世港灣,安靜,無人打擾,連鳥兒都比別處顯得懶散幾分。
這日午後,陽光慷慨地灑滿林間,光斑透過枝葉縫隙,在地上跳躍。暖風熏人,帶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氣息。凌笑笑例行公事般地完成食堂“受刑”後,揣着兩個口感勉強能下咽、聊勝於無的靈果,一步一頓,慢吞吞地晃向她那處珍貴的“午休聖地”——位於小樹林深處、一塊表面異常平坦光滑、被午後陽光烘焙得恰到好處、躺上去能熨平所有褶皺的大青石。
這條路她閉着眼睛都能摸過去,熟悉得如同自家後院(雖然她並沒有院)。僻靜,安全,完美符合她的一切需求。
然而,今天這方靜謐天地,似乎混入了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就在她距離那塊寶貝青石僅有十幾步之遙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前方不遠處,似乎傳來一陣被刻意壓制的、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聲音極輕,斷斷續續,如同鬼魅低語,大半被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的鳥鳴所掩蓋,聽不真切具體內容。但在這片平日連時間都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的絕對靜謐角落裏,任何一絲非自然的聲響都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凌笑笑懶洋洋晃悠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住。臉上那副“全世界都欠我一個完美午覺”的慵懶神情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驚擾的、小動物般的警覺和警惕,耳朵幾乎要豎起來。
【有人?】
【這個點兒?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怎麼會有人?】
【這聲音……鬼鬼祟祟、嘀嘀咕咕的……聽着就不像在幹什麼能見光的好事……】
麻煩預感雷達瞬間功率全開,瘋狂示警!紅燈閃爍!嗡鳴大作!
她的第一反應純粹且堅定——立刻轉身,原路返回!速度要快,腳步要輕!
好奇心害死貓,更是能輕易碾死她這條毫無戰鬥力的鹹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管他們是在密謀顛覆宗門政權還是偷挖長老精心培育的靈草,是策劃給掌門下毒還是私下交易違禁品,都跟她一根毛的關系都沒有!她只想找個沒人地方安安穩穩、清清靜靜地睡她的午覺!
然而,就在她屏住呼吸,腳尖悄無聲息地轉向,準備實施戰略性撤退時,那低語聲借着一陣恰好吹來的微風,稍微清晰了那麼一星半點,幾個模糊卻關鍵的詞語,如同冰錐般猝不及防地鑽入了她的耳朵:
“……戌時……西北角……巡山交接……”
“……無色無味……混入水囊……”
“……確保……趙師兄……察覺不到……”
凌笑笑:“!!!!!!”
雖然沒頭沒尾,信息破碎,但這幾個詞語組合在一起,尤其是“戌時”、“巡山交接”、“無色無味”、“水囊”、“察覺不到”——這他娘的不是標準的下黑手、搞陰謀的台詞嗎?!電視劇裏都這麼演!
【要命!要老命了!好像真的撞見什麼見不得光的髒事了!】
【怎麼辦怎麼辦?現在撒丫子跑還來得及嗎?會不會腳步聲太大反而被發現了?】
【他們說的‘趙師兄’是誰?哪個倒黴蛋要被坑了?】
她心髒驟然縮緊,隨即開始瘋狂擂鼓,咚咚咚的聲音響得她自己都聽得見。下意識地死死屏住呼吸,貓下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最輕速度,哧溜一下挪到旁邊一棵足夠粗壯、枝繁葉茂的老樹後面,把自己縮成一團,藏得嚴嚴實實,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緊張得瞳孔都在顫抖,死死朝聲音來源處窺視。
透過層層疊疊、光影斑駁的枝葉縫隙,她勉強看到前方十幾米外,一叢生長得異常茂密旺盛的灌木後面,果然隱約站着兩個穿着普通外門弟子服飾的身影。一高一矮,都背對着她這個方向,看不清具體面容。兩人湊得極近,腦袋幾乎要靠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地下黨接頭,時不時還極其警惕地、做賊似的左右快速張望一下。
那副鬼鬼祟祟、生怕被第三個人發現的姿態,簡直把“我們在幹壞事”這幾個大字用熒光筆寫在了後背上,想忽略都難。
凌笑笑看得頭皮發麻,後頸窩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完了完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喝涼水都塞牙縫!】
【我只是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睡個午覺啊!老天爺你要不要這麼玩我?!劇本拿錯了吧?!】
【他們到底在謀劃什麼?給巡山弟子下藥?哪個趙師兄?爲什麼?】
她一點也不想探究這背後的愛恨情仇、利益糾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這是無數血淋淋的影視劇和小說用無數炮灰的性命驗證過的宇宙級真理!
她現在只想原地蒸發,或者那兩個人趕緊說完他們的破事然後立刻滾蛋!最好永遠別再出現在這片林子裏!
然而,天不遂鹹魚願。那兩人似乎談性正濃,或者說,在某些細節上產生了分歧,一時半會兒並沒有要結束的意思。而且,因爲爭論,他們的聲音雖然依舊極力壓低,但語氣明顯變得激動急促了起來,連帶着肢體動作也幅度變大。
那個矮個子的弟子似乎性子更急,情緒有些失控,手臂激動地揮舞了一下,差點打到旁邊的灌木。
高個子弟子顯然更沉得住氣,但也顯得有些不耐煩,猛地伸出手按住矮個子的肩膀,用力往下壓了壓,似乎是在強壓怒火並安撫對方,同時再次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極其警惕地掃視四周環境,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這一掃視,他的目光好死不死地、精準地掃向了凌笑笑藏身的那棵老樹的大致方向!那眼神銳利冰冷,帶着審視和懷疑!
凌笑笑嚇得魂飛魄散!三魂七魄差點當場出竅!心髒瞬間從胸腔蹦到了嗓子眼,堵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雖然隔着濃密的枝葉,對方不一定能立刻看清樹後具體藏了什麼人,但那種被冰冷目光死死鎖定的感覺,依舊讓她如墜冰窟,從頭皮麻到腳趾尖!
【看見我了?!不可能吧?!我藏得這麼好!】
【要是真被發現了……他們會不會殺我滅口?!我這小身板夠他們塞牙縫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凡是跟‘劇情’‘陰謀’這些詞稍微沾點邊的地方就沒好事!連這麼個破樹林都不安全了!簡直是坑爹啊!】
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如同巨手般死死攫住了她,讓她四肢僵硬,血液都快凝固了。逃跑?現在弄出任何聲響都無異於自尋死路!呼救?那更是蠢到家了,只會死得更快更慘!
就在這電光火石般、大腦幾乎一片空白的絕望關頭,她那被極致恐懼擠壓得快要宕機的腦子裏,如同垂死掙扎般,猛地蹦出一個不是辦法的笨辦法——打草驚蛇!制造混亂!
既然躲不過,那就主動出擊(才怪),制造意外動靜,把他們嚇跑!然後趁亂逃跑!
說幹就幹!生死關頭,逼出了她這輩子最快的反應速度!
她幾乎是憑借着求生的本能,腳下猛地一踢——角度、力道、目標,在瞬間計算(瞎蒙)完成——精準地踹中了旁邊一截半埋在厚厚落葉裏、看似極其酥脆的枯樹枝!
“咔嚓——嘣!”
一聲清脆得甚至有些刺耳的、在萬籟俱寂的林間顯得如同驚雷般的斷裂聲,驟然炸響!甚至還帶着點回音!
與此同時,她捏着嗓子,憋足了氣,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尖銳的、試圖模仿某種受驚鳥類(但學得極其失敗、更像是指甲刮過黑板)的怪異鳴叫:“吱嘎——!”
聲音難聽刺耳,在林間突兀地回蕩開來,效果……驚悚大於逼真。
然而,效果卻立竿見影!甚至出乎意料的好!
灌木叢後那兩人如同被真正的驚雷劈中,談話聲戛然而止!高個子弟子猛地站直身體,全身肌肉繃緊,厲聲低喝,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誰?!什麼人?!”
兩人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瞬間“唰”地一下,死死射向枯枝斷裂聲和怪叫聲傳來的方向,也就是凌笑笑藏身的老樹附近!眼神中充滿了驚疑、警惕、慌亂以及一絲被撞破好事的狠厲。
凌笑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最後一絲微弱的呼吸都徹底屏住,心髒狂跳得快要爆炸,全身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心裏瘋狂默念禱告辭:【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是風!是野豬!是傻鳥!什麼都行!快走快走快走……祖宗們求你們了……】
那矮個子弟子顯然更加慌張失措,猛地扯住高個子弟子的衣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師、師兄……有、有動靜!好像有人!怎麼辦?是不是被發現了?!”
高個子弟子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銳利如刀,死死地、一寸寸地掃視着那片區域茂密的植被,似乎想從晃動的枝葉間找出隱藏的身影。但凌笑笑藏得足夠深,加上樹影婆娑,光線明暗不定,一時間也難以確定具體位置。
更雪上加霜(對那兩人而言)的是,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了其他弟子路過、嬉笑談論的聲音,正由遠及近,似乎正要朝這個方向走來。
高個子弟子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顯然極度不甘,但又深知此事絕不能暴露。他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道厲色,當機立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走!此地不宜久留!快!”
說完,他不再猶豫,一把死死拉住還在驚慌失措、腿腳發軟的矮個子弟子,兩人如同被獵犬追趕的兔子,也顧不上再仔細探查聲音來源了,倉皇轉身,腳步踉蹌地朝着與小徑相反、植被更加茂密幽深的樹林深處狼狽鑽去,很快便連滾爬爬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幾片被碰斷的枝葉還在微微晃動。
直到確認那兩人令人窒息的氣息徹底消失遠去,周圍重新只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以及遠處那些不明真相、漸漸清晰的說笑聲,凌笑笑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順着粗糙的樹幹,軟軟地滑坐在地上,後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手腳一片冰冷麻木,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嚇、嚇死爹了……】
【差點就當場去世,享年……不知道多少歲……】
【這什麼破運氣啊……睡個午覺都能撞上這種殺人滅口的劇情……出門真該看看黃歷……】
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鬆,足足過了好半天,狂跳的心髒才稍微平復了一些。
劫後餘生的慶幸如同晚來的潮水,緩緩漫上心頭,但緊隨其後的,是更巨大的後怕、鬱悶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兩人口中的“趙師兄”是哪個倒黴蛋,也不想管他們到底想下什麼藥、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利益沖突。她只想離所有這些破事、所有這些陰謀詭計遠遠的!越遠越好!
今天真是無妄之災!飛來橫禍!純屬倒黴催的!
她小心翼翼地、驚魂未定地從樹後探出半個腦袋,像只受驚的土撥鼠,警惕地再三確認四周真的安全了,連只兔子都沒有,這才心有餘悸地、手腳發軟地爬出來。也顧不上她那塊心心念念的、溫暖舒適的午休大青石了,轉身就朝着石屋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小跑而去,腳步比來時快了何止一倍,仿佛後面真的有索命的惡鬼在追趕。
一路心驚膽戰、疑神疑鬼地溜回石屋,反手“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還下意識地、飛快地將那根並不結實的門閂插上,背靠着冰涼的門板,聽到自己依舊急促的心跳聲,她才感覺到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安全感。
癱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她望着屋頂那些熟悉的、歪歪扭扭的蛛網,心裏只剩下一個無比堅定且悲憤的念頭:
以後那片小樹林也不能去了!徹底拉黑!列入終身禁入名單!
誰知道那破林子裏還隱藏着多少類似的“驚喜”大禮包?這次運氣好嚇跑了,下次呢?
這宗門裏真是處處是坑,步步驚心!想安安穩穩當個透明背景板怎麼就這麼難?!連找個地方曬太陽都要提心吊膽了嗎?!
至於剛才不小心撞破的、那場未遂的“陰謀”?
【什麼陰謀?誰要下藥?趙師兄是誰?有這回事嗎?】
【我沒看見!我沒聽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是個路過的!不小心踢到了樹枝!嚇跑了兩只特別吵的野雞!對!就是野雞!特別大只特別凶的那種!】
她迅速而堅定地將剛才那段極其不愉快的、差點要命的記憶強行打包、加密、壓縮、塞進腦海最深處某個角落,並狠狠打上“此文件已損壞,無法讀取,永久刪除”的標籤。
麻煩什麼的,最好永遠、永遠都別來找她。
她只想繼續她的躺平大業,與世界無害,與劇情無瓜。
然而,她並不知道,她那番拙劣無比、漏洞百出的“打草驚蛇”操作,雖然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卻也陰差陽錯地、如同蝴蝶扇動了翅膀般,讓某個針對某位負責戌時西北角巡山交接的、姓趙的弟子的、微不足道卻可能引發一系列麻煩的小小算計,尚未實施便悄然夭折,胎死腹中。
只是此時的她,還完全沉浸在後怕、鬱悶以及對自身非酋體質的強烈吐槽中,對此毫無察覺,也絲毫不想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