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漸濃,鹹陽宮武庫內卻是一派繁忙景象。蒙恬與少府令正在查驗新一批送往邊軍的軍械。戈矛森森,甲胄如山,但蒙恬的眉頭卻未曾舒展。
他拿起一柄新鑄的青銅劍,用手指彈了彈劍身,聽着那略顯沉悶的回響,搖了搖頭:“韌勁尚可,硬度不足。與匈奴彎刀碰撞,易卷刃崩口。”他又指向一堆等待組裝的弩機部件,“弩機括身(主體結構)對青銅要求更高,既要堅硬耐磨,又需一定韌性,否則易裂。如今所用之銅,難堪大任。”
少府令面露難色:“將軍明鑑,非是匠人不盡力。現有陶窯,以木炭爲火,火力有限,熔煉時長,銅汁難以徹底純淨,雜質稍多,品質便難提升。且木炭耗費巨大,關中林材日蹙,長此以往,恐難以爲繼。”
蒙恬沉默不語,手指摩挲着劍身上的細微瑕疵,心中憂慮。‘弩箭瞄準器可提升命中,但若箭簇不夠鋒利堅硬,射中了也難致命;若戈矛劍戟不夠堅韌,近身搏殺便要吃虧。軍國利器,材料乃是根本。’ 他想起江辰那些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心中一動。或許,這位屢創奇跡的江中郎,在冶鑄之道上,也能有良策?
數日後,在渭水河畔一處隸屬於少府的大型官營冶鑄工坊區。江辰在蒙恬的引薦和嬴政的默許下,來到了這裏。空氣中彌漫着煙火氣和金屬熔煉的獨特味道,數十座陶窯如同巨大的土包,散布在河岸旁,窯口噴吐着或明或暗的火焰,工匠們赤着上身,汗流浹背地忙碌着。
江辰在一座正在熄火冷卻的陶窯前駐足觀察。窯體結構、鼓風設施(使用的是牛皮制成的“橐龠”,即皮囊鼓風器,由人力或水力驅動,將空氣壓入窯內)、投料方式……他迅速在腦海中與知識庫裏的古代冶金技術進行比對。
他召來了工坊內幾位經驗最豐富的工匠頭領,其中一位名叫石甕的老師傅,臉上布滿煙火色,手指粗糙如鐵鑄。
“諸位師傅,如今冶鑄,多用木炭,火力軟,耗時久,且林木有限。”江辰開門見山,“我有一法,或可提升火力,縮短工時,提升銅鐵品質。”
他指着不遠處一堆黑黢黢、毫不起眼的石塊:“我想試用此物,替代部分木炭。”
衆工匠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頓時譁然。石甕師傅更是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中郎大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那是‘石炭’!燒起來煙大味臭,邪性得很!偶爾有窮苦人家撿來取暖尚可,用來冶鑄?非把好好的一爐料都煉廢了不可!祖宗傳下來的法子,都是用木炭!”
‘果然……’ 江辰心中早有預料。認知的轉變是最難的。他並不氣餒,反而走上前,拿起一小塊煤,對石甕說:“石師傅,您聞聞,這石炭本身並無異味。其煙大味臭,乃是因燃燒不盡所致。若能改進窯爐,使其充分燃燒,其火力遠勝木炭!”
他拉着將信將疑的石甕走到一處正在燃燒木炭的窯口旁,感受着那灼人的熱浪,又指向煤堆:“您想,燒柴火時,溼柴煙霧大,火不旺;幹柴則火苗旺,煙少。這石炭,就好比是……是‘幹柴plus’!是柴火的精華凝聚!只要方法得當,它就能爆發出比木炭強得多的熱量!”
“幹……幹柴……撲拉什?”石甕和其他工匠聽得雲裏霧裏,完全不明白這個古怪的音節是什麼意思,但“精華凝聚”、“更強熱量”倒是聽懂了少許。石甕看着江辰那不像開玩笑的表情,又看看那堆黑石頭,猶豫了半晌,才梗着脖子,帶着幾分賭氣的成分說道:“中郎大人,您說的這些,小老兒聽不太明白。但您非要試……也行!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只能用旁邊那座準備廢棄的小窯試!而且,若是煉壞了鐵料,您……您可得賠!”
江辰聞言,不僅不惱,反而笑了:“好!就依石師傅!若煉壞了,我賠!”他要的就是這個嚐試的機會。
李斯很快收到了江辰在工坊提議用“石炭”煉鐵的消息。他放下手中的竹簡,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石炭?此等賤物,也妄想用於官營工坊?真是異想天開!’ 他並不關心技術能否成功,他關心的是制度與規矩。“官營工坊,用料、工時、耗費皆有定例。擅自更改,便是逾越。若因此導致軍械鑄造延誤、品質下降,該當何罪?”
他喚來屬官,吩咐道:“去,查查少府工坊的物料章程,看看有無關於使用‘石炭’的禁令或先例。若無……待他失敗之後,再以此爲由彈劾其‘妄改祖制、貽誤軍工’不遲。” 他習慣於在規則的縫隙間尋找武器,靜待對手犯錯。
趙高得知此事後,反應則更爲詭異。他聽着心腹宦官繪聲繪色地描述江辰如何鼓吹“石炭”是“幹柴精華”,能生出“更強妖火”時,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
‘石炭……生於地下,色澤烏黑,其性暴烈,煙有毒瘴……此乃匯聚地底陰煞之氣所生!’ 趙高結合着自己對方術的淺薄了解,開始腦補。‘江辰要用此等陰煞之物來煉金鐵?莫非……他想煉制某種蘊含煞氣的‘妖兵’?或是想借此溝通地煞,行那詛咒厭勝之術?’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此子定然通曉邪法!先是司南指路,如同鬼神引途;後是弩箭增準,如同巫祝附靈;如今又要引地煞之火……其心叵測!其心叵測啊!’ 他決定,要讓人在工匠中悄悄散播“石炭乃不祥之物”、“用之恐引地煞反噬”的流言,即便不能阻止試驗,也要埋下恐慌的種子。
而在工坊那邊,江辰已經開始指導工匠,對那座廢棄小陶窯進行“高爐化”改造。主要是加高窯體,改進通風口和煙道,強化“橐龠”鼓風的效率和持續性,並設計合理的投料方式,確保煤能充分燃燒。所有的改動,都基於現有的陶窯結構和秦代已有的技術,只是進行了優化組合,嚴格遵循着“技術慢融”的原則。
石甕師傅雖然嘴上說着懷疑,但幹起活來卻一絲不苟,嚴格按照江辰的要求(盡管他內心覺得很多要求莫名其妙)進行改造。‘反正這小窯也要廢了,就陪這中郎大人瘋一把!不過……他說的那些風口、煙道,細想起來,好像……還真有點道理?’ 老工匠心中,一絲微弱的好奇心,壓過了固執的排斥。
窯爐改造完成,黑黢黢的煤塊被投入其中。隨着橐龠的鼓動,窯內火光漸起,不同於木炭的橘黃色,而是一種更爲熾白、躍動更劇烈的火焰升騰起來,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浪,席卷而出。
所有圍觀的工匠,包括石甕,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這“石炭”之火,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江辰站在窯前,感受着那灼人的熱力,心中默念:‘文明的火焰,或許就將從這小小的改造開始,燃得更旺一些。’ 而暗處,李斯的律法之網與趙高的流言蜚語,也正如影隨形地籠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