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毒辣起來,知了在樹梢上扯着嗓子幹嚎,吵得人心煩意亂。
蘇梨在屋裏轉了兩圈,用手帕扇着風,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南方的溼熱真不是蓋的,哪怕不動彈,身上也黏糊糊的難受。
沒過多久,院門口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陸崢回來了。
他左右手各提着一床打包好的行軍被,胳膊底下還夾着蘇梨那個有些磨損的藤條箱子。那一身腱子肉繃着,幾十斤的東西在他手裏跟拎着兩團棉花似的,大氣都不帶喘一口。
進門的時候,因爲個頭太高,他還下意識地低了下頭,原本寬敞的堂屋瞬間顯得逼仄了不少。
“放哪?”陸崢問了一句,聲音裏帶着點剛幹完活的沙啞。
蘇梨指了指裏屋那張剛擦幹淨的架子床:“先放床上吧。”
陸崢大步走進去,把兩床被褥往床頭一擱。緊接着,他單手把那個藤條箱子拎到了桌子上。
就在箱子落桌的那一瞬間,陸崢的手頓住了。
太輕了。
輕得離譜。
他眉心瞬間擰成了個“川”字,下意識地又拎了一下那個箱子。沒錯,輕飄飄的,裏面頂多也就裝了兩身換洗衣服,稍微晃一下還能聽見裏面東西撞擊空殼的聲音。
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
陸崢轉過身,目光落在蘇梨身上。
她正站在門口,逆着光,身形單薄得像張紙。那一身白底藍花的襯衫雖然幹淨,但領口和袖口都洗得有些發白了。
原來不是空穴來風。
陸崢雖然沒結過婚,但也見過大院裏其他軍嫂隨軍。哪個不是大包小包,鍋碗瓢盆恨不得把家都搬空了帶過來?
可蘇梨呢?
千裏迢迢從北方過來,就這麼一個破箱子,連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還得用部隊發的。
那繼母一家子,究竟是怎麼刻薄她的?
陸崢心裏那股子無名火“騰”地一下就竄上來了,胸口堵得慌。他看着蘇梨那張即使在悶熱破屋裏也依舊精致漂亮的臉,心裏莫名泛起一股子酸澀的疼。
怪不得一來就要鬧離婚,這日子過得太苦,心裏憋着氣呢。
“怎麼了?”蘇梨被他看得發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灰?”
陸崢收回視線,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硬邦邦地憋出一句:“沒什麼。”
他轉過身,開始解開行軍被的背包帶。動作雖然還是那個動作,但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他拆被子的力道重了不少,像是在跟誰較勁。
“這被子是新的,沒人蓋過。”陸崢一邊鋪床,一邊悶聲解釋,“就是稍微有點硬,部隊裏都這樣,你先湊合兩晚。等過兩天發了棉花票,再去彈一床軟和的。”
蘇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這男人,還挺細心?
她走過去,手指在墨綠色的軍被上按了按。確實硬,跟鐵板似的,但這會兒也沒別的選擇。
“沒事,我不挑。”蘇梨嘴上這麼說,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了鋪床揚起的微塵。
陸崢手腳麻利,三兩下就把床鋪得平平整整,連被角的褶皺都被他用那雙大得嚇人的手掌給抹平了。那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擺在床頭,看着就讓人覺得踏實。
鋪完床,陸崢直起腰,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又落在了蘇梨那個藤條箱子上。
“你那箱子裏……”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怎麼說話才不會傷到這嬌氣媳婦的自尊心,“要是缺什麼衣服鞋襪,就跟我說。部隊服務社雖然東西不多,但基本的都有。”
蘇梨愣了一下,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破箱子,隨即反應過來了。
合着這男人是覺得她窮得揭不開鍋了?
她差點笑出聲來。
原主確實窮,被繼母剝削得連條像樣的裙子都沒有。但她蘇梨不窮啊,剛才那信封裏的一疊大團結還在兜裏揣着呢。
不過,既然他誤會了,那就讓他誤會去吧。男人嘛,有點愧疚感才好拿捏。
蘇梨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聲音也跟着低了幾分,聽着有點委屈:“也沒什麼缺的,反正以前在家裏也就這兩身衣服,穿習慣了。就是……”
她頓了頓,抬起頭,那雙水潤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陸崢:“就是這屋裏太空了,連個喝水的杯子都沒有。還有窗簾,這光禿禿的玻璃,晚上睡覺外面要是有人路過,什麼都看見了。”
陸崢順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窗戶。
確實,透明的大玻璃,一點遮擋都沒有。
一想到晚上屋裏亮着燈,她在屋裏換衣服或者睡覺的身影可能被路過的小戰士看見,陸崢的臉瞬間就黑了。
“買。”
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斬釘截鐵。
“服務社只有綠布和白布。”陸崢皺着眉,顯然對服務社的審美也不太滿意,“你要是不喜歡,就去縣城買。”
這正中蘇梨下懷。
她眼睛一亮,嘴角那抹笑意怎麼都壓不住:“去縣城?現在嗎?”
“嗯。”陸崢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塊上海牌手表,“正好我也要去團部交個材料,順路送你過去。縣城百貨大樓東西全,你想買什麼一次性買齊了。”
說完,他似乎又想起了那個輕飄飄的箱子,補充了一句:“不用省錢。錢不夠我這還有折子。”
蘇梨心裏那個樂啊。
這哪裏是冷面閻王,這分明是個散財童子加全自動提款機。
“那敢情好。”蘇梨也不矯情,立馬轉身去拿那個裝着巨款的信封,順手把那個破藤條箱子往床底下一塞,“陸團長,那咱們這就走吧?再晚百貨大樓該關門了。”
她這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剛才還是一副“寄人籬下小白菜”的模樣,一聽說能去購物,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陸崢看着她那副雀躍的樣子,心裏那點因爲“箱子太輕”而產生的鬱氣散了不少。
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