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卡車顛簸了不知道多久。
每一次顛簸都牽扯着身上新舊疊加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腐爛到極致的惡臭,吸一口,喉管都像被砂紙磨過。
但我一動不敢動。
終於,車速慢了下來。
更爲復雜濃烈的腐爛氣味飄來,混合着焚燒東西的焦糊味。
垃圾場要到了。
這裏是園區唯一“自由”出入的地方。
每天,數不清的污穢和秘密被傾倒在這裏。
某種程度上,這裏比看守森嚴的“豬圈”更讓人窒息。
我小心地從垃圾袋縫隙中抬起頭,露出眼睛。
卡車減緩速度,準備拐進垃圾場大門。
就是現在!
我用盡最後力氣,從車鬥邊緣滾落。
身體砸在鬆軟的廢棄物上,悶響被卡車發動機的噪音掩蓋。
痛,全身的骨頭像散架重組了一遍。
我趴在原地,等那輛卡車完全駛入大門,才艱難地撐起身體。
身上糊滿了黑黃色的污垢,散發着和這個垃圾場渾然一體的臭味。
搖搖晃晃地,我朝着大門相反的方向移動。
那裏有一排低矮破爛的鐵皮棚屋,是垃圾場看守和工人的住處。
我必須繞過去,才能徹底離開這片區域。
每走一步,腳踝都鑽心地疼,可能剛才跳車扭到了。
靠近棚屋區時,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
是哼歌聲,跑調,帶着令人不舒服的黏膩感。
我立刻矮身,躲在一堆廢棄輪胎後小心探看。
一個駝背很厲害的男人蹲在棚屋門口。
他穿着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背心,皮膚黝黑,正對着手裏的東西怪笑。
借着昏暗的燈光,我看清了。
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個破舊的仿真娃娃。
塑料的臉頰裂開一道縫,玻璃眼珠掉了一顆,金色的假發髒兮兮地搭在肩上。
他正用一塊髒布,充滿癡迷地擦拭着娃娃的臉,嘴裏哼着那不成調的曲子。
【臥槽!是阿山!垃圾場的變態!】
【主播快繞開!千萬別被他看見!】
【這瘋子有嚴重戀物癖,特別癡迷這些仿真娃娃,園區把他弄來看垃圾場,他比狗還忠心!】
【落他手裏比回園區還慘,他棚屋地下挖了地窖,專門關他看上的“娃娃”!】
彈幕瘋狂預警,血紅的字體透着驚懼。
我心髒緊縮。
五年非人的折磨,現在的我瘦得皮包骨頭,一陣風都能吹倒。
我只能智取。
阿山似乎擦完了娃娃,把它寶貝似的抱在懷裏,轉身要往棚屋裏走。
棚屋門口歪歪扭扭放着幾個麻袋,裏面鼓鼓囊囊,露出另外幾個仿真娃娃的胳膊或頭發。
看來這是他收集的“藏品”。
一個念頭閃過。
就在阿山背對我的瞬間,我飛快從最近的麻袋裏抽出一個娃娃。
動作很快,但帶起了一點風聲。
阿山猛地直起身,警惕地回頭。
門口空蕩蕩,只有他的麻袋。
他渾濁的眼睛掃視一圈,沒發現異常,又轉回頭。
但下一秒,他身體僵住了。
他數了數門口的麻袋,臉色驟然變了。
他撲到麻袋前,瘋了一樣把娃娃全都倒出來,髒污的手指顫抖着。
“少了一個......我的......少了一個!”
他喉嚨裏發出低吼,眼睛瞬間布滿血絲。
就是現在。
我把偷來的娃娃,用力朝遠處一堆廢棄家電後扔去!
娃娃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啪”地落在碎玻璃和鐵皮上。
阿山猛地扭頭,死死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丟下懷裏原來的那個娃娃,四肢着地朝家電堆爬去!
【主播你瘋了!激怒他幹嘛!】
【快跑啊!趁現在!】
我不理會彈幕。
等他爬到家電網後面,我撿起地上他剛才丟棄的那個娃娃。
用盡力氣,朝更遠處的垃圾山側面扔去!
那是離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
“啪嗒”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黎明前格外清晰。
阿山立刻抬起頭,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
我轉身,朝着垃圾場邊緣的鐵絲網缺口,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狂奔!
腳踝痛得幾乎麻木,肺部像是要炸開,腥甜的血氣涌上喉嚨。
但我不能停。
身後不遠處,阿山發現再次被耍後,發出非人般的尖嘯。
快了,快了!
鐵絲網缺口就在眼前,外面是朦朧起伏的山林輪廓。
自由!
我撲出缺口,踉蹌幾步,摔在及腰深的荒草裏。
出來了......我真的......出來了?
酸澀猛沖上鼻腔,視線瞬間模糊。
五年,兩千多個日夜的絕望和痛苦,在這一刻化作了滾燙的液體,沖出眼眶。
我抬起髒污不堪的手背,狠狠抹掉眼淚。
不能哭。
還沒到安全的地方。
我掙扎着站起來,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山林邁步。
就在這時,一片密集的彈幕毫無征兆地炸開!
【完了!張醫生發現你哥留下的記號!驗了你哥的屍!】
【他要封鎖園區,帶人往你這邊來了!十幾個人!都有槍!】
我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