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就在離團團腦門不到十米的地方。
只要輕輕扣動扳機,她就會像李家坳那只被大伯打死的野狗一樣,再也動不了了。
可是團團看不見槍。
她的眼睛裏只有那個滾落在雪地上的饅頭。
那是白面饅頭啊。
她在牛棚裏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只有過年的時候,大伯家桌上才會有,聞起來甜絲絲的。
現在,它掉在地上了,沾滿了灰塵和煤渣。
“饅頭……”
團團哭得渾身發抖。
她顧不上周圍那些穿着軍裝、滿臉殺氣的叔叔們。
她手腳並用地爬過去,那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像是在搶食的流浪貓。
那是她在李家坳活下去的本能。
只要慢一步,吃的就會被狗搶走,或者被大伯一腳踢飛。
“別動!”
哨兵班長吼了一嗓子,手裏的槍握得更緊了。
這小孩太詭異了。
拖着個大麻袋,麻袋裏還露出一只人手,這怎麼看都不是正常情況。
萬一是敵人的人體炸彈呢?
萬一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侏儒殺手呢?
可是,下一秒,所有哨兵都愣住了。
只見那個髒得像煤球一樣的小團子,抓起地上的饅頭,連上面的泥都不拍,張開嘴就往喉嚨裏塞。
“咳咳咳……”
因爲塞得太急,她被噎得直翻白眼。
但她舍不得吐出來。
她死死捂着嘴,拼命往下咽,眼淚順着滿是黑灰的臉頰沖出兩道白印子。
太餓了。
胃裏像是有火在燒,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疼。
哨兵班長的手抖了一下。
那股子狠勁,那股子護食的瘋狂,讓他心裏莫名一抽。
這哪裏像個殺手?
這分明就是個餓死鬼投胎啊!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刹車聲打破了僵局。
一輛墨綠色的吉普車像發瘋的公牛一樣沖到了大門口。
車門還沒停穩就被一腳踹開。
“哪個不長眼的敢闖崗?活膩歪了?!”
一聲暴喝,震得哨兵們的耳膜嗡嗡作響。
從車上跳下來一個彪形大漢。
這人滿臉橫肉,肩膀寬得像堵牆,走起路來地面都在顫。
正是京城軍區保衛科科長,張大炮。
人如其名,脾氣火爆,嗓門大得像開炮。
張大炮手裏拎着把駁殼槍,氣勢洶洶地沖過來。
“人呢?特務呢?老子倒要看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哨兵班長趕緊敬禮,表情古怪地指了指地上。
“科長……在那兒呢。”
張大炮順着手指看過去,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原本準備好的滿肚子髒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就這?
全副武裝、拉響一級警報要對付的“入侵者”,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地上,一個小不點兒正縮成一團。
她還在跟那個髒饅頭較勁,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偷吃的小倉鼠。
看到張大炮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團團嚇得一哆嗦。
她下意識地把剩下的半個饅頭藏進懷裏,用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那是野獸護食的眼神。
凶狠,卻又透着極致的脆弱。
張大炮皺了皺眉,把槍插回腰間,大步走過去。
“喂,哪來的小乞丐?”
他彎下腰,想把這小東西拎起來。
結果手還沒碰到團團,團團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往後一縮。
她一只手護着懷裏的饅頭,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身後的破麻袋。
“別動!這是給爹的禮物!”
聲音嘶啞,卻帶着一股子倔強。
張大炮被氣樂了。
“嘿,你個小兔崽子,還挺橫?”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麻袋上。
剛才離得遠沒看清,現在離近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那是人血的味道。
張大炮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久經沙場的凝重。
他給旁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兩個保衛幹事立馬上前,不顧團團的撕咬和反抗,強行把麻袋口給扯開了。
“譁啦”一下。
一個龐然大物滾了出來。
是個男人。
滿臉是血,鼻子塌了,一條腿呈現出詭異的扭曲角度,顯然是斷了。
那張臉雖然腫成了豬頭,但那道從眉骨貫穿到嘴角的刀疤,依然清晰可辨。
張大炮瞳孔猛地一縮。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通緝令。
對比了一下。
“臥槽!”
張大炮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這不是‘刀疤劉’嗎?公安部A級通緝犯,身上背了七條人命的人販子頭目?!”
周圍的哨兵們一片譁然。
這可是個極度危險的亡命徒啊!
聽說特警抓了他好幾次都被他跑了,手裏還有槍。
張大炮猛地轉頭,死死盯着地上的團團。
他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看乞丐的眼神,而是像在看個怪物。
“這人……是你帶來的?”
張大炮指着半死不活的刀疤臉,聲音都有些變調。
團團咽下最後一口饅頭,打了個帶着餿味的嗝。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是壞人。”
團團認真地說,聲音奶聲奶氣的,卻讓人背脊發涼。
“他要賣團團,團團就用磨盤砸了他。”
“然後……然後拖着他來找爹。”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大老爺們,面面相覷。
四歲?
用磨盤砸暈一個持槍悍匪?
還拖着兩百斤的大活人,一路從深山老林拖到了京城?
這特麼是哪吒轉世嗎?
張大炮咽了口唾沫,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他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猙獰。
“小孩,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
這是職業習慣。
這麼離譜的事兒,背後肯定有貓膩。
說不定這孩子是被什麼秘密組織改造過的“生物兵器”。
團團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她只覺得這個胖叔叔很吵,而且眼神很凶。
她害怕。
她想爸爸。
團團顫抖着手,伸進滿是煤灰的衣服裏,摸到了那個冰涼的鐵盒。
那是她唯一的勇氣來源。
“我找爹……”
團團吸了吸鼻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我有七個司令爹。”
張大炮差點笑出聲來。
七個司令爹?
這孩子怕不是燒糊塗了,做夢呢吧?
整個華夏軍界才幾個司令?
“行行行,你有七個爹。”張大炮耐着性子哄道,“那你倒是說說,你爹都叫啥名?說出來叔叔幫你找。”
他就是隨口一問,想把這孩子先穩住。
團團眨了眨眼睛。
她不識字。
但是照片背面那行字,媽媽生前教過她很多遍,她背得滾瓜爛熟。
每一個名字,都是刻在骨頭裏的咒語。
團團深吸了一口氣,用那稚嫩卻堅定的聲音,開始報菜名一樣往外蹦字兒。
“大爹叫雷戰……”
張大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京城軍區一把手,人送外號“雷老虎”的雷司令?
“二爹叫顧雲瀾……”
張大炮的腿肚子開始轉筋。
東南軍區那位富可敵國的後勤部長?
“三爹叫霍天……”
張大炮手裏的槍差點掉地上。
特戰總指揮,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
團團沒有停。
她一口氣念完了七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是跺跺腳能讓軍界抖三抖的大人物。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着一方至高無上的權力。
等到最後一個名字念完,現場安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張大炮頭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他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七個人……
這七個人可是當年那支傳說中的“龍牙小隊”的成員啊!
他們之間的關系,那是過命的交情!
如果這孩子說的是真的……
張大炮看着團團那雙大眼睛,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他好像,惹上大麻煩了。
天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