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身着粗布衣裳,面容被歲月和苦難刻上了憔悴的痕跡,但那雙眼睛卻如寒星般堅毅,無聲訴說着她失去摯愛顧明軒的悲痛。
抗戰的硝煙雖已散去,解放戰爭的烽火卻席卷華夏大地——城市街頭彈坑累累,鄉村田野彌漫着焦土氣息,人民渴望着和平,卻被迫在炮火中掙扎求生,像重慶大轟炸中的難民一般,在廢墟中尋覓生機 。
她穿梭於傷員與流民之間,背負着顧明軒未盡的使命,救治傷兵、組織群衆,這股不屈的精神,如同老兵陶立功在長征中的堅韌,即使肺中殘留彈片,仍誓死守護這片土地 。
在這黑暗時刻,她堅信每一份犧牲都將換來黎明,正如抗戰勝利所昭示:民族復興的曙光終會穿透硝煙,照亮和平的歸途 。短短兩百字,林悅的旅程,是千萬中華兒女的縮影——在悲痛中淬煉使命,於絕望中點燃希望。
林悅蜷縮在廢棄祠堂的角落,冰冷的石牆硌着她的脊背,空氣中彌漫着腐屍和塵埃的刺鼻氣味。
幾只僵屍低吼着逼近,腐爛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變形,涎水從裂開的嘴角滴落——它們是被末世病毒侵蝕的怪物,行動遲緩卻不知疲倦。
林悅的感知能力(一種罕見的末世異能,能預判危險)已瀕臨透支,腦海中的警報聲尖銳如針扎,每一次嚐試集中精神都帶來撕裂般的頭痛。
她的左臂被僵屍利爪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破爛的衣袖,右腿也在奔逃中扭傷,每呼吸一口都牽扯着肋骨的劇痛。
絕望像潮水般涌來:祠堂的出口被堵死,唯一的窗戶太高不可攀,她握緊手中僅剩的半截木棍,卻知道這不過是徒勞的掙扎。
就在僵屍的利爪即將觸及她咽喉的千鈞一發之際,祠堂外驟然響起密集的槍聲。
“砰!砰!砰!”——子彈精準地穿透僵屍的眉心,爆出暗綠色的膿液。
幾名解放軍士兵如鬼魅般突入,戰術動作幹淨利落:兩人負責火力壓制,一人側翼掩護,另一人快速投擲煙霧彈遮蔽視線。
僵屍在彈雨中紛紛倒地,腐肉飛濺。帶頭沖進來的連長趙剛,年輕卻透着與年齡不符的沉穩,他身穿迷彩作戰服,手持突擊步槍,眼神銳利如鷹隼。
清掃戰場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血泊中的林悅。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淬煉過的堅韌與智慧,仿佛在末世廢墟中兀自燃燒的火焰。
這眼神讓趙剛心頭一震,聯想到自己曾在伊蘭國戰場見過的戰地醫生,那份在絕境中仍不放棄希望的倔強。
趙剛示意士兵警戒四周,自己則蹲下身來,聲音低沉而溫和:“同志,安全了。我是搜山小隊連長趙剛。”
他快速檢查林悅的傷勢,撕開急救包爲她止血。林悅虛弱地點頭,感知能力殘餘的波動讓她捕捉到趙剛眼中的探究——那不只是軍人的責任感,更像被某種未知吸引的好奇。
她勉強開口:“謝謝……你們來得正好。”祠堂外,夕陽的餘暉透過破窗灑入,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趙剛扶她起身時,手指不經意觸碰到她冰冷的手腕,一股微妙的電流在靜默中傳遞。
他知道,這次救援絕非偶然;而林悅疲憊的瞳孔深處,倒映着這位軍人堅毅的輪廓,仿佛末世中悄然萌芽的某種可能。
趙剛的手掌粗糙卻穩固,將林悅從覆着薄冰的碎石堆裏拉起。
她軍綠色棉襖被荊棘劃開三道裂口,袖口凝結的血漬在月光下泛着暗光。遠處山坳傳來非人的低吼,樹影間隱約可見蹣跚黑影。
“姑娘,你是哪裏人?怎麼會在這荒山野嶺遇到僵屍?”趙剛壓低嗓音,匕首橫在胸前警戒。
林悅劇烈喘息,白霧在寒夜中翻騰:“江城…逃出來的。”
她突然攥緊衣襟,一枚暗紅梅花扣針從指縫透出光澤。
金屬花瓣邊緣已磨損,花蕊處卻凝着一點深褐——那是顧明軒的血,幹涸在淪陷區告別的雪夜。
> *(風雪卷過枯枝,扣針在她掌心發燙,記憶如潰堤洪水——)*
[初綻·江城春深]
祖母的雕花木匣在爆炸中化爲焦炭時,林悅正攥着醫學院錄取通知書奔過硝煙彌漫的街道。
全家七口只剩她一人蜷縮在防空洞角落,直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遞來半塊黑麥餅。
“我叫顧明軒。”他肩章上的紅十字沾滿泥污,袖口卻別着一枚嶄新的梅花扣針,“戴着它,傷員才認得你是醫療隊的。”
她記得他教她包扎時睫毛垂落的弧度,記得他指着廢墟裏一株野梅說:“看,花還開着。”那時她不懂,爲何有人能在斷壁殘垣裏看見春天 。
[凜冬·隔離區長夜]
瘟疫隨戰火蔓延。當林悅在高燒中咳出血沫,是顧明軒踹開檢疫所鐵門將她背出死人堆。
破敗教堂的地下室裏,他撬開結冰的井蓋取水,用酒精燈烘熱罐頭喂她。
“別睡!”他拍打她凍僵的臉頰,將梅花扣針塞進她手心,“握緊它!這玩意兒比磺胺藥還提神——” 火光搖曳中,他哼起荒腔走板的法國民謠,而她透過淚眼看他下頜結痂的彈片劃痕,忽然懂得野梅爲何要在雪裏燃燒 。
[訣別·血色信物]
僵屍潮沖破最後防線那夜,顧明軒將她推上撤離卡車。
子彈呼嘯中,他反手扯下扣針按進她掌心:“去北邊荒山!記住坐標——” 轟鳴淹沒尾音。
她眼睜睜看他轉身引開屍群,軍裝後背綻開大片血花,像雪地裏砸碎的梅。卡車顛簸中,金屬花瓣深深硌進她血肉 。
“...……………所以他在定位儀裏藏了避難所坐標。”林悅抹去睫毛上的冰碴,將扣針舉向月光。
花蕊處的金屬凸起突然折射出細碎藍光——那根本不是血漬,是微型信號發射器的玻璃外罩!
趙剛倒抽冷氣:“顧明軒?那個炸毀僵屍母巢的爆破專家?”
他猛地扯開衣領,露出同樣款式的梅花刺青,“我是他軍校同期!這扣針是定位器,他給每個重要的人...”
話音未落,屍嚎驟近。三只腐爛手臂扒開灌木,灰白眼球在黑暗中鎖定二人。
林悅忽然低笑出聲。
在趙剛驚愕的注視下,她拔出靴中短刃割斷長發,將梅花扣針別在衣領最醒目的位置。金屬緊貼鎖骨,仿佛顧明軒溫熱的呼吸仍拂過耳際。
“你笑什麼?!”趙剛架起獵槍。
“笑他早算準一切。”林悅迎向屍群,刀尖劃開風雪,“包括我會在絕境裏想起——他說野梅從不怕寒冬。”扣針藍光暴漲,山巔驟然亮起信號彈般的赤色光柱!
記憶在此刻圓滿:教堂地下室那個雪夜,顧明軒曾用鉛筆在《野戰醫療手冊》扉頁塗抹——
>*“梅魂即軍魂*
>*零落成泥*
>*香如故”*
她終於讀懂他未盡的告白:有些花注定要在屍骸上綻放 。
(風雪更狂,而少女沖向黑暗的身影,恰似劈開永夜的第一枝紅梅)
趙剛的手在我眼前晃動時,我正陷在1942年晉東南的硝煙裏。耳邊是神頭嶺的炮火轟鳴,鼻腔中血腥與焦土味混雜——直到他粗糙的掌心帶起一陣風,才將我拽回這片僵屍橫行的廢土。
“同志?”他眉頭緊鎖,迷彩服肩章被血污浸透,“你的傷需要處理。”
我按住隱隱作痛的肋骨,那裏殘留着三小時前逃離屍群的爪痕。“我是周振國,”喉嚨沙啞得像磨過砂紙,“38年參加八路軍,在太行山打過遊擊……”
去營地的卡車上顛簸如舟,車鬥裏堆滿彈藥箱和裹屍袋。
趙剛遞來半壺水,我抿了一口,冰涼液體卻灼得胃袋抽搐——香城固戰鬥那夜也是如此。
當時我們連奉命阻擊日軍裝甲隊,連長李德富帶我們趴在結冰的壕溝裏,刺刀上纏着布防止反光。
子夜時分,遠處車燈撕開黑暗,老兵突然低吼:“閉眼!聽履帶聲辨距!”這本能般的感知力,如今竟成了識破僵屍氣息的異能。
營地由廢棄鋼廠改造,圍牆布滿尖刺與高壓電網,瞭望塔機槍手的身影在暮色中凝成剪影。
但當我瞥見防御工事時,心底猛地一沉。“壕溝深度不夠,”手指劃過沙盤上東側防線,“當年打楊圍子,周希漢將軍用交通壕蠶食敵軍陣地,每推進百米必挖雙層折線工事——現在屍群沖鋒速度是日軍的五倍!”
趙剛驟然抬頭,眼中銳光乍現:“您認識周參謀長?”
“淮海戰役時給他送過電報,”我指向西北角,“那裏缺交叉火力點。1946年殲滅‘天下第一旅’,我們就是用倒三角伏擊陣撕開黃正誠的防線。”
傷兵營彌漫着腐肉與消毒水的氣味。一個斷腿的年輕士兵正顫抖着裝彈,彈匣三次滑落在地。
我拾起56式沖鋒槍,卸彈匣、驗槍機、上膛,金屬撞擊聲清脆如昔。
“拼刺刀講究腰馬合一,”我將槍托抵在肩窩示範,“劉德山老兵教過我:突刺時後腳蹬地發力,刀尖斜向上挑——對付僵屍同樣要刺頸椎關節!”
趙剛沉默地注視着,突然向衛兵下令:“明早開始,全員加練刺刀與土工作業!”
深夜哨響撕裂寂靜。屍潮如黑色瀝青漫過丘陵,嚎叫聲讓人牙酸。
我攀上圍牆,閉眼展開感知網——冰冷死氣中混雜着一縷異常波動。
“兩點鍾方向!”嘶吼穿透槍炮聲,“有只變異體指揮屍群,像當年鬼子用信號彈調度沖鋒!”
趙剛奪過狙擊槍,瞄準鏡卻捕捉到屍群後方的扭曲身影:佝僂如猿猴,指爪竟捏着半截戰術電台。
“是‘指揮型’……”他扣下扳機的瞬間,那怪物倏然縮進屍群。
撤退鍾聲敲響時,我正用工兵鏟劈碎一只攀牆僵屍的頭顱。
滾燙黑血噴濺在臉上,與七十年前呂寨之戰的漢奸血漿同樣腥臭。
趙剛拽着我跳上裝甲車,遞來染血的筆記本。泛黃紙頁上是他剛勁的字跡:
> 戰術條例修訂(依據八路軍戰例)
> 1. 防御工事參照周希漢壕溝戰術,增設Z字形反沖擊通道;
> 2. 組建“獵顱小隊”,專斬指揮型僵屍(訓練方案見李德富夜襲戰);
> 3. 全員佩戴鈴鐺——神頭嶺伏擊戰用綁腿布消音之法反用!
“明天我帶您見個人。”趙剛突然開口。晨光刺破雲層時,我們停在地下醫療站門前。
病床上枯瘦的老人胸膛劇烈起伏,喉部縫合着猙獰傷口——那是郄順祥式氣管傷疤,1944年他端掉日軍炮樓時被刺刀劃開氣管。
“崔老,”趙剛俯身輕喚,“您念叨的抗戰老兵……找到了。”
老人渾濁眼球轉向我,皮包骨的手指突然攥住我手腕,力量大得驚人。
他嘴唇翕動,我貼耳聽見氣若遊絲的遺言:
“挖…地道…屍怕…水聲…”
——像一道閃電劈進腦海!冀中抗戰時,我們正是利用地下水流聲掩蓋挖掘動靜!
硝煙如未散的魂魄,低低盤桓在暮色四合的山坳。
林悅倚在擔架上,被兩名沉默的士兵抬着,穿行於這片驟然闖入眼簾的“綠洲”。
解放軍的營地依山勢鋪展,仿佛大地本身頑強生長出的堡壘。
墨綠色的帳篷陣列森嚴,如鋼鐵雁陣刺破黃昏;簡易的灶台蒸騰起帶着米香的白色霧氣,與遠處尚未散盡的炮火硝煙形成奇異的交織;士兵們腳步迅疾卻無聲,搬運彈藥箱、構築工事,動作帶着一種繃緊的弦般的韻律。
然而,最撼動林悅心魄的,是那些散落在營地邊緣、倚靠着行囊或被親人攙扶的百姓——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眼神裏卻不再是她在淪陷區日復一日浸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絕望。
那是一種被粗暴揉碎後,又被某種堅韌力量小心托起的微光,一種混雜着痛楚與微弱生機的希望。這空氣裏彌漫的緊張,是活着的脈搏在劇烈跳動,與身後那片死域般的占領區,判若雲泥。
簡易醫務室是由三頂最大的帳篷打通連接而成,消毒水混合着血腥與草藥的氣息撲面而來,濃烈得幾乎有了重量。
光線昏暗,僅靠幾盞馬燈搖曳着昏黃的光暈,勾勒出人影幢幢。
低低的呻吟、壓抑的咳嗽、器械偶爾碰撞的脆響,交織成一首沉重而執拗的生命協奏曲。
林悅被安置在一張鋪着薄薄軍毯的行軍床上,身下的稻草發出窸窣聲響。
她疲憊地閉上眼,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極度耗竭如潮水般陣陣襲來。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混沌的深淵時,一個清越溫和的聲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輕輕蕩開了她眼前的迷霧。
“同志,請讓一讓。”那聲音不高,卻帶着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撫平了周遭的嘈雜。
林悅勉力睜開沉重的眼簾。逆着帳篷門口透入的最後一點天光,一個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穿着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的軍裝,外面罩着同樣潔淨的白大褂,袖口利落地向上挽了幾折,露出一段線條流暢、曬成健康小麥色的小臂。
他一手穩穩地托着搪瓷消毒盤,裏面器械排列有序,閃着冷冽的光;另一手,正極其輕柔地按在一位年輕戰士鮮血浸透的肩頭,低聲安撫着什麼。
那戰士緊蹙的眉頭竟在他的話語和觸碰下,微不可察地鬆開了些許。
當他處理完,轉過身,目光投向林悅這個新來的傷者時,林悅看清了他的面容——眉目清朗如遠山,鼻梁挺直,唇線溫和。
最令人心折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淨,仿佛盛着山澗的泉水,此刻正專注地落在她身上,帶着一種沉靜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的關切與探究。他胸前的口袋上,用藍色線繡着兩個小小的字:“蕭然”。
* 初識:鑷尖下的溫度
蕭然走到林悅床邊,俯下身,動作輕緩得如同怕驚擾了什麼。
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仔細端詳了一下林悅小腿上那道猙獰翻卷、邊緣已有些發暗的傷口,以及她蒼白如紙、沾滿塵土的臉頰。
他的目光專注而專業,沒有任何令人不適的審視。
“是爆炸碎片?”他開口詢問,聲音低沉而穩定,像山澗裏平穩流淌的溪水,帶着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
林悅喉嚨幹澀,只勉強點了點頭,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雙骨節分明、卻異常穩定的手上。它們此刻正拿起消毒棉球,沾着氣味刺鼻的褐色藥水。
“會有些疼,忍一忍。”蕭然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安定感,“你這傷口處理得還算及時,雖然粗糙了些,但關鍵是把大的異物清掉了,不然拖到現在,感染就真麻煩了。”
他一邊說着,手中的動作卻一點不慢,鑷子精準地探入傷口邊緣,夾住一塊幾乎看不見的細小黑色砂礫。
尖銳的刺痛猛地襲來,林悅身體一顫,倒抽一口冷氣,牙關瞬間咬緊。
“放鬆,試着呼氣。”蕭然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很近,帶着溫熱的呼吸,“肌肉繃得太緊,反而更疼,也影響我清理。”
他的手指在她小腿完好的皮膚上輕輕按壓了一下,那觸碰短暫而克制,卻奇異地傳遞出一種力量。
林悅依言,嚐試着緩緩吐出那口憋住的氣,劇痛似乎真的隨着氣息的流動而散開了一絲。
“你是……從城裏逃出來的?”蕭然繼續着手上的精細操作,鑷子和探針在他指間仿佛有了生命,靈巧地避開脆弱的組織,剔除污物和壞死部分。
他的提問很自然,像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方式。
“……嗯。”林悅的聲音沙啞,“城西…鬼子在挨家挨戶抓人…修工事…反抗的,當場就…”她說不下去,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再次沖撞腦海,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蕭然清理傷口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但他的眼神明顯沉鬱了一下,像晴朗的天空驟然掠過一片陰雲。
他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能活着沖出來,就是勝利。這裏暫時安全。”
他拿起一瓶生理鹽水,小心地沖洗着創面,“我叫蕭然,是這裏的醫生。你呢?”
“林…林悅。”她低聲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他那雙穩定操作的手。
燈光下,他微蹙的眉頭和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都清晰可見。專注的神情讓他清俊的側臉線條顯得更加分明。
“林悅…”蕭然重復了一遍,像是要記住這個名字,“好名字。悅,喜悅。在這年月,能守住心裏一點‘悅’的人,不容易。”
他抬眼,對她極淡卻真誠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雲層的微弱陽光,雖不足以驅散所有陰霾,卻瞬間暖了林悅冰冷的心房。
她第一次,在這充斥着死亡氣息的戰場上,感到了一絲近乎奢侈的慰藉。
* 暗涌:藥香裏的靈魂
傷口徹底清理幹淨,撒上氣味濃烈的磺胺粉,再覆上厚厚的消毒紗布,用繃帶利落地包扎好。
蕭然的手法極其嫺熟流暢,每一個環節都透露出經年累月磨礪出的精準與高效。
“好了,骨頭沒事,主要是皮肉傷和感染風險。
按時換藥,別沾水,尤其注意別讓繃帶鬆脫沾上泥土。”蕭然直起身,一邊有條不紊地收拾器械,一邊清晰交代着醫囑。
他拿起一個粗糙的軍用水壺,倒了些水在搪瓷缸裏,又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是幾片淡黃色的藥片。
“磺胺,消炎的,現在吃一片,晚上睡前再吃一片。水不多,省着點喝。”
林悅接過藥片和水,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他遞來杯子的手指。
他的指腹帶着薄繭,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她仰頭吞下藥片,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
“蕭醫生…您做軍醫很久了?”林悅捧着搪瓷缸,輕聲問。藥效似乎還沒那麼快,但腿上那持續不斷的、噬咬般的灼痛感,在傷口被妥善處理後,確實緩解了許多。
蕭然正低頭在病歷本上快速記錄着什麼,聞言筆尖頓了頓。
“三年多了。從醫學院沒畢業就跟着隊伍跑了。”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極尋常的事,“一開始也手忙腳亂,看見重傷的同志,手抖得連針都拿不穩。現在…習慣了。”
他合上本子,目光掃過帳篷裏躺着的其他傷員,疲憊的、痛苦的、昏睡的…他的眼神裏有一種深沉的悲憫,像靜水深流,表面平靜,內裏卻承載着千鈞之重。
“習慣了他們的痛,習慣了這裏的味道,習慣了在炮聲裏找血管…就是習慣不了,看着生命在手裏一點點流走。”
最後一句,他說得很輕,近乎自語,帶着一種沉重的無奈。
就在這時,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硝煙味先沖了進來。
兩個渾身是泥、氣喘籲籲的擔架員抬着一個血肉模糊的軀體沖了進來,嘶聲喊着:“蕭醫生!快!三連的!胸口中彈了!氣胸!”
蕭然臉上的溫和與疲憊瞬間消失殆盡,如同利劍出鞘!
他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鷹隼,整個人的氣場從溫潤的玉石瞬間化爲出鞘的寒刃。
他一把抓過旁邊托盤上的橡膠手套,語速快如連珠炮,指令清晰而冰冷:“立刻準備胸腔閉式引流包!腎上腺素一支!快!把他放這邊空床上!頭高腳低!剪開衣服!”
他大步流星地沖向新傷員,白大褂的下擺在急促的動作中帶起一陣風,掠過林悅的床邊。那陣風裏,裹挾着刺鼻的血腥和一種令人心悸的、與死神賽跑的決絕氣息。
林悅的心被那瞬間的轉變狠狠攥緊。她看着蕭然俯身在那片血污之中,背影挺拔而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
剛才那個溫言細語、指尖帶着暖意的醫生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在生死線上奮力搏殺的戰士。
帳篷裏的氣氛驟然繃緊,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蕭然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命令聲、器械急促的碰撞聲、傷員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在回響。
林悅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蕭然那溫潤表象下所承載的,是怎樣驚心動魄的重量。
那份從容溫和,不過是無數次在血與火的淬煉中,強行鑄就的鎧甲。
* 微光:硝煙下的詩行
帳篷裏的生死時速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
當蕭然終於直起腰,脫下手套,對旁邊滿頭大汗的助手疲憊地點了點頭時,夜色已如濃墨般徹底浸染了天幕。
馬燈的光暈顯得更加昏黃,映照着他臉上無法掩飾的倦色和額發間溼透的痕跡。
他走到角落的水盆邊,機械地、用力地搓洗着手臂,水流沖刷着指縫間可能殘留的、看不見的血污。
那背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與沉重。
他走到林悅床邊,遞給她一個烤得微熱的雜糧窩頭,自己手裏也拿着一個。
“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夜裏冷,注意保暖。”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溫和,但那份溫和之下,卻沉澱着更深沉的疲憊,像被巨石壓住的溪流。
林悅默默接過窩頭,粗糙的質感硌着手心。“他…活下來了嗎?”她低聲問,目光忍不住瞟向那個被嚴密看護起來的新傷員方向。
蕭然在她床邊的矮凳上坐下,小口地啃着窩頭,動作有些遲緩。
“暫時穩住了。子彈擦着肺葉過去,萬幸沒留在裏面。
但接下來的感染關…才是鬼門關。”他頓了頓,望着帳篷頂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的帆布,眼神有些空茫,“有時候,我們拼盡全力,也只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一點時間。
剩下的,要看命,看藥,看老天爺開不開眼。”語氣裏的無力感,像冰冷的露水,無聲地滴落在林悅心上。
兩人一時無話,只有窩頭被咀嚼的細微聲響和帳篷外隱約傳來的巡邏腳步聲。
沉默並不尷尬,反而像一層薄紗,籠罩着劫後餘生的片刻安寧。
林悅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蕭然放在腳邊的那個半舊的棕色皮質藥箱。
藥箱側面,插着一本薄薄的、邊角磨損得厲害的小冊子,露出一角。
那書頁的質地和顏色,與周圍冰冷的醫療器械、粗糙的軍用物資格格不入。
“那是…?”林悅忍不住好奇,輕聲問。
蕭然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隨即唇角彎起一個極淡、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真實的弧度,帶着一絲赧然。
他俯身抽出那本小冊子,封面是淡藍色的,印着幾個褪色的字——《十四行集》。
“一點…沒用的舊習氣。”他摩挲着書頁,眼神變得柔和而悠遠,仿佛透過這薄薄的書頁,看到了遙遠的、硝煙無法觸及的所在,“在醫學院時喜歡上的。
打仗了,別的書都丟了,就這本…一直帶着。累極了,或者…心裏堵得慌的時候,翻兩頁。
像喘口氣。”他翻開一頁,就着昏暗的燈光,輕聲念道:“‘我們準備着深深地領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跡,在漫長的歲月裏忽然有,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充斥着傷痛與藥水味的空間裏,這詩句仿佛帶着某種奇異的淨化力量,輕柔地拂過空氣,也拂過林悅緊繃的心弦。
帳篷外,夜風嗚咽着掠過山崗,遠處零星的槍炮聲如同大地沉悶的嘆息,時斷時續。
帳篷內,馬燈的光暈在兩人之間投下溫暖而朦朧的界限。林悅靜靜地聽着,看着蕭然低垂的眉眼在光影下顯得格外沉靜。
他身上消毒水的凜冽氣息、指尖沾染的淡淡血腥、藥箱裏散發的混合藥味,此刻都與這油墨的清香、詩句的韻律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這不再是簡單的醫生與傷患,而是在無邊戰火與深重苦難的荒原上,兩個偶然相遇的靈魂,借着一縷微弱的星光(那本詩集),在確認彼此的存在,確認人性深處那無法被徹底摧毀的、對美與意義的渴望。
她忽然明白了他名字的分量——“蕭然”,並非寂寥,而是如深秋勁竹,於肅殺中挺立的那份清韌與孤高。
他溫潤如玉的平和之下,是無數次直面死亡深淵後淬煉出的悲憫內核;他指尖的溫暖,是無數次浸染冰冷血污後依然固執傳遞的生命熱度。
這簡陋的帳篷,這搖曳的燈火,這彌漫的藥味與血腥,這低吟的詩句,共同構成了一幅關於戰爭最深刻也最溫柔的悖論圖景:毀滅的巨輪碾過之處,人性最堅韌的根須,依然在廢墟的縫隙裏,向着那看似虛無的星光,頑強地伸展。
當蕭然合上詩集,那薄薄的書頁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如同一聲悠長的嘆息,悄然融入了帳篷內滯重的空氣裏。
他抬起頭,目光與林悅凝視着他的視線相遇。那雙曾因劇痛和恐懼而黯淡的眸子裏,此刻正清晰地映着馬燈跳動的火苗,以及他帶着疲憊卻溫和的面容。
“早些休息,”他站起身,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卻比初遇時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親近,“傷口夜裏可能會疼得厲害些,實在忍不住就叫我。”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張用彈藥箱臨時拼湊的“桌子”,“我就在那邊整理今天的記錄。”
林悅點了點頭,看着他走向那片被微弱燈光籠罩的角落,白大褂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愈發清瘦挺拔。
他坐下,打開厚厚的病歷本,拿起蘸水鋼筆,側影沉靜,仿佛剛才那場與死神的搏殺、那片刻的詩意低徊,都只是她恍惚間的幻覺。
然而,腿上包扎妥帖的傷口傳來陣陣悶痛,鼻尖縈繞着消毒水和血腥氣下那若有似無的詩頁油墨香,這一切都在提醒她,方才的一切真實不虛。
她緩緩躺下,粗糙的軍毯摩擦着皮膚。帳篷外,風聲嗚咽,如同大地在黑暗中輾轉反側。
更遠處,零星的槍聲像頑童拋擲的石子,偶爾打破夜的寂靜,激起一陣短促的犬吠。每一次槍響,都讓她身體本能地繃緊。但這一次,那熟悉的、幾乎要吞噬她的恐懼並未如期而至。
她側過頭,目光穿過昏暗的光線,落在那個伏案疾書的身影上。蘸水鋼筆在粗糙的紙頁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穩定而持續,如同一種無聲的錨,將她在動蕩的驚濤中悄然定住。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着痛楚、疲憊、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暖流,在她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間緩緩流淌。
這暖流並非源於安全的確信——這戰地帳篷何嚐不是漂泊於怒海的一葉扁舟?它源於一種更深沉的發現:即使在最深的黑夜、最濃的血污裏,依然有人在固執地點亮一盞燈,用鑷尖的精準對抗混亂的撕裂,用指尖的溫度熨帖冰冷的絕望,甚至,在硝煙嗆人的間隙,笨拙而珍重地捧出一行被揉皺的詩句。
蕭然,他本身就是一束微光,一種證明——證明人性的韌度足以刺穿戰爭的鐵幕,證明文明的星火能在最蠻荒的焦土上悄然傳遞。
她閉上眼,感受着腿上傷口規律的抽痛,那痛感似乎不再僅僅是折磨,而變成了一種活着的、與這片土地同頻的搏動。
遠處,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隱隱傳來,帳篷隨之微微震顫。
林悅沒有睜眼,只是將身上那件帶着淡淡消毒水氣味的薄毯,更緊地裹了裹。黑暗中,她仿佛看到蕭然藥箱裏那本《十四行集》淡藍色的封面,像一塊沉靜的、永不沉沒的陸地,穩穩地漂浮在血與火的怒海之上。
這夜漫長,戰火未熄,但在這方寸之地,一種微弱卻無比堅韌的聯結已然誕生。
它並非許諾庇護的港灣,而是確認了航行的意義——縱然長夜無盡,只要還有光在傳遞,還有人在書寫,靈魂便不會徹底迷失於無邊的硝煙。
………………
敬請期待下一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