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韞盯着那一行字無聲翻了個白眼。
蔣書和平寧從小就穿一條褲子,哪怕她才是和蔣書認識更久的那個。
六年前,平寧悄無聲息出國之際,她就差跪下求蔣書告知他的下落了,這人咬着牙,十分夠義氣,硬是半個字都沒吐露。
感天動地兄弟情。
她拿起手機,陰陽怪氣回復:嗯嗯收到。
放下手機,手邊那個只接總裁辦公室的內線電話突兀響起,許韞深呼一口氣,拿起話筒,語氣聽起來又平又穩,
“平總,請問有什麼需要?”
聽筒裏,平寧的聲線被電流濾過一遍,分外低沉有磁性。
“你先下班。”
她遲疑半秒,迅速應道,
“好的,平總。”
隱約能聽到那邊還在討論項目的相關事宜,對方交代完一句就很匆忙地收了線,她聽着忙音愣怔片刻。
打這通電話就爲通知她下班?
從前的幾任領導,從來當秘書是工具人兼透明人,看來平寧在做領導這件事上還有些人情味。
工作電腦關機,許韞轉身將令她糾結了一下午的辭職報告投入身後碎紙機。
*
出租車在蘭庭別墅區低調的入口處緩緩停下。
“嚯,頭回來蘭庭,還真是夠闊氣。”
駕駛座的出租車司機將車窗降下,張望了一番,自言自語道:
“能住這兒,那不是錢不錢的事啊。”
司機透過後視鏡狐疑地掃了一眼後座正往包裏收耳機準備下車的漂亮女人。
住這裏的人,需要打車?
促狹心頓起,“姑娘,這兒的別墅得多少錢一套?”
許韞抬起頭胡言亂語,“我哪知道,我是小三又不是正妻。”
說話間甩上車門,獨留司機風中凌亂。
蘭庭別墅區裏綠意掩映,晚上頗爲陰森。
別墅群坐落京市老牌富人區,令人咂舌的占地面積,在寸土寸金的京市,這裏僅有六棟建築次第在山腳下延伸。
越高處,越是天價。
不過出租車司機說得不錯,能住在這裏,不光是錢的事兒。
許韞拎着包晃晃蕩蕩地往四號院方向走。
別墅設計師精準拿捏有錢人審美,燈光靜謐昏暗,只做點綴,對照明基本無益,許韞快走到門口,才猛地發現蔣書坐在門口暗處的長椅上吞雲吐霧。
“換個亮點兒的燈行不行?”
許韞撫着胸口,站定。
蔣書在黑暗中咧嘴一笑,好看的臉帶點痞氣。
“格調,你別老土。”
許韞在他身側位置坐下,第一時間蹬下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從包裏拿出自己的煙。
蔣書很有眼色地擦亮手裏的打火機。
空氣裏響起細微的煙草燃燒聲。
“見着人了?”
許韞“嗯”了一聲,“他怎麼空降到信達做總裁?平家還有總公司的關系?”
蔣書:“你忘了,他是隨母親的姓。”
記憶中平寧的父親溫和儒雅,許韞努力回憶,
“想起來了,我以前叫他爸嚴叔叔。”
她一點即通,信達由嚴氏集團控股,是最早一批跟着國家戰略腳步進軍算力行業的科技企業,而今踩着東風,已是業內頭部。
“真沒想到,還是太子爺空降。”
蔣書低頭吸了一口煙,指尖明滅,
“算不上,嚴叔雖然是老董事長唯一的兒子,但...”
他眼神不自覺留意許韞的反應,“離世太久,現在嚴氏的旁支很難纏,平寧他壓力不小。”
她口腔裏彌漫着清淡煙草味,帶點女士煙特有的果香。
“總辦安排我做他秘書。”
蔣書在黑暗中不自覺發出一聲臥槽。
“他能容你?”
許韞嗤笑一聲,“我倒是希望他劈頭蓋臉辱罵我一頓。”
可他沒有。
他平靜而理性,有風度,實則是某些人或事並不入他眼。本就不在乎,自然談不上情緒外露。
蔣書眼中一絲驚異閃過,“六年了,你還沒放下?”
許韞轉頭望向他的眼光更疑惑,
“我怎麼放下?我不算受害者?那事對我來說也是無妄之災。”
被甩的那個,自然放不下。
只是現在,她沒有莽夫之勇去找他要一個回答,人死前,多少還想留些體面。
她穿上鞋,站起身來,踩滅地上煙頭。
“小樹睡了沒?”
蔣書眼底一片柔軟,“陪她玩了會兒拼圖,我拼得太認真,回過神才看見大小姐都睡着了。”
許韞也跟着笑。
想起包裏還有醫院的診斷書,心弦忽地顫動。
“蔣書,你老大不小了,小樹以後也需要個媽媽。”
蔣書也站起身來,“我不放心別人當她媽。”
猶豫片刻,許韞到底還是沒拿出那張診斷。
憑她和蔣書二十多年的交情,別的不好說,她要是死了,他哭喪絕對最大聲。
兩人又默默各自抽完一根煙,許韞目送蔣書離開。
他們的圈子裏鮮少有人知,蔣氏集團唯一繼承人,被無數名媛搶破頭的鑽石王老五蔣總,其實早有一個四歲的女兒。
蘭庭四號院是他的房產之一,現在是他女兒小樹和許韞兩人的住處。
工作不忙的時候,蔣書都會來蘭庭陪女兒,幾乎沒有多餘社交。
往山下走的路,路燈仍舊亮得不是很分明。
蔣書還穿着白日工作時的西裝,背影挺拔。
許韞盯着看了半天,覺得他和她也挺像,一股子喪家之犬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