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得到消息的謝承瑾與蘇銘一同迎了出來。
謝承瑾面上波瀾不驚,心下卻有幾分疑惑,拱手道:“不知郡主清晨駕臨,可是有線索?”
趙觀寧平靜地掃過謝承瑾,最後停留在蘇銘身上。
“你們不是找‘小畫仙’嗎?”
空氣瞬間凝固,蘇銘差點驚掉了下巴。
不是,鬧呢?景辰郡主怎麼會是小畫仙?
謝承瑾眼裏閃過意外,又很快恢復鎮定,側身讓開道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沉穩:“有勞郡主……移步殮房。”
……
殮房內,陰溼的空氣裹挾着淡淡腐臭氣味,撲面而來。
屍身被白布半掩,靜靜躺在石台上,卻足以讓尋常人膽寒卻步。
謝承瑾引趙觀寧近前,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郡主,此處污穢,若覺不適……”
話未說完,便被趙觀寧平靜地打斷:“無妨,謝大人,開始吧!”
蘇銘將覆蓋屍體的白布揭開,趙觀寧戴上白布手套,仔細地觸摸、按壓屍身面部的每一寸骨骼。
額骨的寬度、眉弓的弧度、顴骨的高度、鼻梁的塌陷程度、下頜的棱角……
每觸摸一處,趙觀寧便轉身在一旁備好的畫板上,用炭筆飛快地記錄下幾個旁人看不懂的符號或簡短的數字。
謝承瑾和蘇銘站在一旁,屏息靜氣的看着……
這位小郡主,沒有恐懼、厭惡,甚至不見一絲退縮,臉上只有一種極致專注的冷靜。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趙觀寧摘下手套,執起畫筆。
在腦海中將方才測量的所有數據整合、構造成型。
筆尖落在宣紙上,不過半個時辰,一幅栩栩如生的女子畫像便躍然紙上。
“此人額骨偏窄,顴骨上有一處指腹大小陳舊性骨痂,雖不明顯,但觸之可辨。宛然長公主自幼金尊玉貴,額角飽滿,沒有此等傷痕。”
蘇銘聞言,上前仔細看了看:“確有骨痂,但在皮肉上不顯,尋常脂粉便能遮蓋。”
趙觀寧微微頷首,又指向死者下頜:“她下頜骨線條略顯方正,咬肌附着點清晰粗壯,這是長期咀嚼粗糙食物或習慣性緊咬牙關所致。公主養在深宮,飲食精細,下頜線條當更爲柔美流暢。”
說完,趙觀寧收回手:“骨相天成,難以僞裝。僅憑這兩點,便可斷定,這具屍身,絕非宛然長公主。”
謝承瑾凝視着畫像,聽完這番話,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郡主高見,令人嘆服,此人確非宛然長公主。”謝承瑾鄭重拱手:“下官即刻命人依圖尋人,查明這死者身份!”
趙觀寧微微頷首,不再打擾,帶着管家離去,來去都如同一陣微風。
……
屍身不是宛然長公主的消息一出,言官彈劾的奏章不再那般急迫。
謝承瑾雷厲風行,依據畫像,很快便查清了死者身份——是宛然長公主身邊的一名女護衛,名喚潘桃。
案發當日,請假出宮,自此失蹤。
謝承瑾重新審訊公主身邊的心腹宮人,在高壓之下,原先指認景辰郡主殺人的那宮女,承認是她胡說攀咬。
但另一名宮女吐露,宛然長公主在出事前幾日,收到了賢王的一封信。
賢王信中言,遼國有意和大燕和親。
皇室適齡的,只有宛然長公主一人,加之她和梁鶴年那醜事暴露。
如果和親勢在必行,那人選多半就是她。
謝承瑾思緒間,親信悄然入內:“大人,暗探送來消息,剛剛梁世子,持軍令,騎快馬出城,看樣子十分急切!”
謝承瑾執筆的手一頓,眼中精光一閃。
梁鶴年此時不顧宵禁,犯夜倉皇出城,難不成是有宛然長公主的下落?
“可知他具體去向?”謝承瑾沉聲問。
“暗探不敢跟得太近,怕打草驚蛇,大致方向是……寒光寺一帶。”
“寒光寺……”謝承瑾立刻將之前的線索串聯起來,當機立斷:“點齊人手,立刻出發去寒光寺。”
“是!”
……
謝承瑾一行正欲出城,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勒住馬繮,謝承瑾回頭望去,一盞盞‘宸’字燈籠在夜色中迅速靠近。
火影搖曳,趙觀寧一身利落的騎裝端坐馬上,墨發高束,英姿颯爽。
趙觀寧在他面前停下:“謝大人也收到梁世子出城的消息了?”
“正是!”
兩相對照,目標一致,謝承瑾當即道:“既然如此,不如一同前往?”
“正合我意。”趙觀寧點頭,一扯繮繩,便與謝承瑾並轡而行。
兩隊人馬合成一股,直撲寒光寺後山。
山路崎嶇,林木幽深。
跟着馬蹄印,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個山洞。
謝承瑾與趙觀寧同時下馬,示意大部分侍衛留守警戒,只帶了最得力的幾人,悄無聲息地靠近。
“有血腥味!”謝承瑾說了一句,接過衙差的火把,快步進洞。
梁鶴年正緊緊擁着宛然長公主,輕拍後背安撫她。
宛然長公主纖細的身軀還在微微顫抖,衣衫上沾染着刺目的血跡。
聽到洞口傳來響動,宛然長公主抬起淚眼,看到趙觀寧時,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
本能的反應讓她猛地一把推開梁鶴年!
梁鶴年還沉浸在失而復得喜悅中,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個踉蹌:“宛然?怎麼了?”
順着宛然視線看過去,梁鶴年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下一瞬將宛然牢牢護在身後,疾言怒斥:“趙觀寧,你來做什麼?”
趙觀寧沒看兩人,微微側頭看向血泊中的男人。
雙目圓睜,臉上凝固着震驚、難以置信,死不瞑目的瞪着宛然長公主的方向。
致命傷似乎在咽喉,一個細小卻極深的血洞,仍在緩緩滲着血珠。
趙觀寧前幾天還見過這人,天禧堂殺手榜第一——燕山。
宛然長公主的斷斷續續哭泣起來:“是他……挾持了我……,他逼我寫信給梁世子……方才,我…我趁他不備,用簪子刺了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說着,宛然長公主的怯怯地看向地上帶血的發簪,身體跟着哆嗦了一下。
梁鶴年聽得心都要碎了,一把將人扯到懷中:“宛然,別怕,都過去了。”
謝承瑾面無表情地聽着,只是看宛然長公主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
人已經找到,趙觀寧對這番表演也失了耐心,對謝承瑾淡淡道:“謝大人,既然長公主已然尋回,我等先行告辭。”
“是,臣恭送郡主。”
轉身的刹那,趙觀寧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宛然長公主,她的視線正好投向燕山。
不是恐懼,而是極其短暫的,看螻蟻一般的……蔑視。
趙觀寧心頭疑慮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