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玦的視線落在陸汀蘭臉上,無聲地審視着。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被拉長。
陸汀蘭幾乎斷定他不會出手解穴了。
那點微弱的希望快要湮滅時,才聽見他毫無溫度的聲音響起。
“解了。”
他指尖在她肩頭隨意一按。
那股鑽心的酸麻瞬間如潮水般退去。
她幾乎軟倒在地,全靠意志力繃着才維持住跪坐的姿勢。
隨即,他目光下移。
定格在她仍在汩汩冒血的手掌上。
傷口皮肉外翻,被凍得泛白。
血水混着雪漬,看起來觸目驚心。
“受傷了?”蕭玦詢問。
聲音裏聽不出半分關切。
陸汀蘭鼻腔酸澀,重重地點頭,擠出一個帶着哭腔的“嗯”字。
蕭玦的目光在那傷口上停留一瞬。
又掃過她沾滿雪泥,狼狽不堪的裙擺,最後才回到她臉上。
看來,她確實去找藥了。
“既然受傷了,就塗藥吧。”
他忽然伸出手,冷白的指尖從她攥緊的草藥裏隨意拈起一株。
那上面還沾着她的血。
“塗這個。”他的聲音輕飄飄,沒有任何起伏。
可這句話砸在陸汀蘭耳裏,卻重逾千斤。
他在試探她!
用她的傷,來試這藥是救命草,還是催命符。
原本是想受傷博取他的同情,卻不想正好讓他利用這個傷來試毒。
這男人真是又冷血又可怕。
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四肢百骸,比洞外的風雪更刺骨。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悸,低下頭。
顫抖着接過那株草,塞進嘴裏。
苦澀混着土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她用力咀嚼,每一次碾磨都牽動着掌心的劇痛,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她將嚼爛的草泥吐出,敷在猙獰的傷口上。
“嘶……”
難以抑制的痛吟從齒縫間漏出。
她眼尾迅速暈開一片猩紅。
淚水無聲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上。
蕭玦漠然看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直到親眼看着她的手敷上藥泥後並無異狀。
他才緩緩拿起剩下的止血草,放入口中嚼碎,然後面不改色地敷在自己胸前的駭人傷口上。
藥力灼燒皮肉的劇痛襲來。
他僅是閉了下眼,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洞內只剩下壓抑的風聲和兩人交錯的,輕微的氣息。
……
陸汀蘭勉強恢復了些力氣,抬眼望向正在閉目養神的蕭玦。
今天的她,實在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再去招惹他。
她撐着虛軟的身子,想要站起來。
蕭玦察覺到身旁的動靜,卻沒有動。
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蕭玦猛地睜眼,目光寒涼,殺氣凜冽,令人心驚。
陸汀蘭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坐了回去,屏住呼吸。
冷汗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該不會是善靜她們帶人尋來了?
“小姐?您在這兒嗎?”
是小九壓低的聲音。
陸汀蘭眼中一亮,正要再次起身,卻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狠狠拽了回去。
蕭玦將她重新箍進懷裏,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
小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聲聲低喚也愈發急促。
陸汀蘭在他懷中拼命掙扎,斷斷續續地想發出一點聲音。
卻始終被壓制得紋絲不能動。
小九闖進昏暗的山洞。
一眼就看見被挾持的陸汀蘭,頓時瞪大了眼睛。
她想也沒想就朝蕭玦撲過去。
蕭玦手一鬆,匕首寒光乍現,直刺向小九!
陸汀蘭來不及思慮,本能地伸手,竟徒手攥住了刃口。
劇痛瞬間炸開,仿佛要將她撕裂。
鮮血順匕首淌下,在地上濺開一片刺目的紅。
她疼得猛地縮手,整個人都在發抖。
聲音顫得不成樣子:“她只是我的侍女……求你放過她。”
蕭玦眼中掠過一絲錯愕。
他看見她原本就傷痕累累的手心,此刻又添一道猙獰傷口。
先前勉強止住的血,此刻正瘋狂地往外涌。
她臉色白得嚇人,單薄的身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卻仍強撐着不肯倒下。
小九撲到陸汀蘭身邊,聲音帶着哭腔:“小姐,你的手……”
陸汀蘭一把將小九死死護在身後,一雙眼緊緊盯着蕭玦,生怕他下一刻就將小九刺穿。
“走。”他啞着嗓子開口,聲音帶着傷後的疲憊,“叫她管好嘴。”
陸汀蘭一刻不敢多留,拉起小九就往外跑。
“咳……咳咳咳——”
洞內傳來壓抑不住的劇烈咳嗽聲,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跑到一半,陸汀蘭忽然停下,鬆開小九:“在這兒等我,別進來。”
“咳……咳咳……”
見她去而復返,蕭玦猛地止住咳聲。
他抬眼看來,目光冷厲:“不想活了?”
陸汀蘭沒應聲,只解下身上的嫩綠鬥篷,輕輕放在他身旁的石頭上。
“山裏風大。”她低聲說道。
說完便轉身快步離開,身影迅速消失在洞口。
蕭玦垂眸,望向那件嫩綠的鬥篷。
微弱的月光斜落進來,恰好照亮他半張臉。
另外半邊臉則陷在黑暗裏。
他就那樣沉默地坐着。
整個人像是被光和影撕扯。
看不真切。
……
回到住處,洗漱完畢,小九紅着眼睛捧來藥粉和繃帶。
“啪嗒——”
滾燙的眼淚砸在陸汀蘭手腕上。
陸汀蘭嘆了口氣,輕聲安撫:“看着嚇人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小九點點頭,聲音哽咽:“定是那歹人傷的!都怪我沒用,護不住小姐……”
“不是因爲他。”陸汀蘭輕聲解釋,“有些事太復雜,以後慢慢跟你說。”
小九低低嗯了一聲,再抬頭時,一雙淚眼亮得灼人:
“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小姐。”
……
翌日天還未亮透。
天際只暈開一抹極淡的魚肚白。
陸汀蘭便已同小九起身,一同做完了每日例行的早課。
早課剛畢,陸汀蘭便取了一份溫熱的膳食。
腳步輕緩地往後山行去。
山洞裏光線昏沉,她剛踏入陰影。
蕭玦便驟然抬首。
他警惕地看向洞外,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冷冽的殺氣。
那模樣,像極了被突然驚擾,正欲反擊的孤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