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靜看着這血肉模糊的手掌,內心發出一陣驚呼。
她急於撇清關系,立馬說道:“是你,分明是你自己掉入山坡的。我根本沒推你,你胡言亂語!”
陸汀蘭極輕地笑了一下。
淚光還在眼眶裏打着轉,眼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狡黠。
她輕顫着開口道:“既是我自己掉入山坡,師姐爲何不出手救我?事後卻如沒事人一般?這就是師姐修的行,悟的道麼?”
善靜張着嘴,臉色白了又青。
發現自己每一個字都只會讓周遭懷疑的目光更重。
她徹底陷進了自己話語的泥潭裏。
指指點點的低語圍攏過來。
她像被釘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善靜,你過火了。”
了塵師太的聲音穿過人群。
她先是低頭看了看仍跌坐在地的陸汀蘭,語氣溫和:“起來吧,孩子。”
既然了塵都開口了,陸汀蘭自然是沒法再以受害者的姿態一直賴在地上。
陸汀蘭借着小九的力緩緩起身。
垂着頭,肩頸繃着,一副強忍委屈的模樣。
了塵轉向善靜,目光沉肅:“我原以爲你只是性子急了些,不料竟如此漠視同門,罔顧佛法。”
“師太!不是您想的那樣……”善靜急道。
“閉嘴!”了塵厲聲打斷,“還嫌不夠難看?去閉門抄寫心經十遍,靜思己過!”
善靜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她死死咬着唇,最終在了塵沉冷的注視下低下頭,憤然轉身離去。
了塵這才又看向陸汀蘭,執起她受傷的手細細看了看,嘆道:“委屈你了。”
隨即,她提高了聲音,對衆人道:“齋堂飯食,今後皆可按需自取,吃飽爲止。”
此話一出,四下裏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着的欣喜低譁。
許多人早已受夠了善靜定下的苛刻份例。
了塵又對陸汀蘭溫言道:“這傷……後山的草藥終是簡陋,去藥房取些正經傷藥吧。”
了塵的眼神裏沒有半分波瀾。
說起話來也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平淡得掀不起一絲情緒。
可陸汀蘭心裏卻莫名地咯噔一下,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她依言點頭,輕聲道:“多謝師太。”
轉身去藥房的路上,那點異樣仍在心頭盤旋。
前世,她與了塵師太本就交集寥寥。
大部分時光都在默默承受善靜的百般苛待。
了塵師太當真對此一無所知嗎?
她難道從未察覺,善靜在膳堂中中飽私囊,用粗劣飲食苛待衆人?
或許並非不知,只是刻意裝聾作啞,不願多管罷了。
直到今日,她將事情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了塵師太才不得不出面應對。
可即便如此,師太對善靜的處罰,也不過是輕飄飄的抄十遍心經而已。
是一種縱容,更像是一種……
陸汀蘭搖搖頭,不願再去多想。
她在藥房不僅取了金瘡藥,還要了艾葉、紫蘇與丁香。
管藥小尼姑面露疑惑:“這些並非治傷之用。”
陸汀蘭掩口低低咳嗽了幾聲,嗓音沙啞:“昨夜凍着了,想熏些艾葉驅驅寒,再泡些紫蘇水喝。”
小尼姑想起膳堂風波,看她蒼白羸弱的模樣,心生憐憫,未再多問,依言配給了她。
出來後,小九抱着藥包,小聲感慨:“多虧了塵師太主持公道,她真是好人。”
想到善靜那副嘴臉,小九又憤憤道:“不像那個善靜師姐,慣會刁難人。”
陸汀蘭倏地停步,看向小九。
小九被看得發毛:“小、小姐?”
“這位師太,”陸汀蘭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進風裏,“不像表面這般簡單。”
回到禪房,她取出針線,低頭默默刺繡。
小九在一旁躊躇良久,還是忍不住朝窗外後山的方向指了指。
小聲問道:“小姐,午膳……不送了嗎?”
“一頓不吃,餓不死他。”陸汀蘭頭也沒抬,手中的針線穿梭不停。
今日午時,即使沒有善靜的刁難,她也沒準備去給蕭玦送飯。
她打兩份飯,純粹是爲了吸引善靜罷了。
小九聽完這個話,心中略有詫異,卻沒有再說什麼。
她看着低頭繡着香囊的陸汀蘭。
心裏有一陣恍惚。
小九總覺得小姐自醒來後,確實不同了。
依舊愛哭,卻像浸了露水的月季。
柔軟花瓣下藏着扎人的刺。
……
由於陸汀蘭受傷,了塵也免了她下午的活計。
到了晚膳時間,陸汀蘭照樣打完飯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處僻靜陡坡,她放下籃子。
伸手摸了摸一塊凸起嶙峋的山石。
沉默一瞬,她猛地將胳膊肘撞向石棱!
尖銳的痛楚瞬間竄遍全身,她疼得彎下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胳膊上火辣辣的疼,但比起掌心的傷口,的確算輕的。
她提起籃子,手臂的疼痛讓她走得有些慢,挎籃的手微微發顫。
將近山洞時。
她看見蕭玦負手立在洞外。
暮色將他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愈發修長冷寂。
山風拂動他的衣袍,他正望着遠處沉落的夕陽。
察覺到動靜,他倏然回頭。
目光精準地攫住陸汀蘭。
帶着審視,從頭到腳。
陸汀蘭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低下頭,步子更緩了些。
洞內光線昏暗。
她放下籃子,取出飯食。
手臂疼得厲害,端住餐盤時不由一顫,瓷碗險些滑脫!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倏地伸出,穩穩托住碗底,無聲地將碗放回石上。
蕭玦的目光掠過她控制不住輕顫的手臂,一觸即離,什麼也沒問。
“你……下午傷口還流血嗎?”她小聲問,聲音糯軟,幾乎要被風吹散。
“未曾。”他道。
“咳咳……”
隨即壓抑着低咳了兩聲。
“這咳嗽……是傷後才有的,還是舊疾?”陸汀蘭脫口問道。
蕭玦夾菜的手頓住,抬眼看向她,目光冷冽。
陸汀蘭立刻意識到逾矩,慌忙低頭:“對不住,我……多嘴了。”
蕭玦收回視線,沉默地吃着飯。
洞內只剩風聲和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陸汀蘭默默收拾好空碗筷,準備離開。
就在她轉身之際。
他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你中午,爲何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