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蘭自己也覺得,這回真是膽大包天了。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都是爲了套路。
蕭玦沒再說話,只沉默地打開食盒,端出飯菜。
碗碟輕碰的聲音在洞裏格外清晰。
陸汀蘭等了一會兒,他再沒有別的動靜。
洞裏又沉入一片滯重的寂靜。
只剩下洞外隱約的風聲。
陸汀蘭累極了。
身體沉重得像一塊巨石壓在身上。
連日受傷失血,早已抽幹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起身離開時,她從懷裏取出一只香囊,輕輕放在蕭玦身旁。
原本清脆的嗓音已經沙啞不堪:“裏面是鎮咳的藥。若實在難受,聞一聞或許會好些。”
蕭玦拿起那只香囊。
指尖傳來的,是幹燥而溫熱的觸感。
他抬眼,看向她渾身溼透,發絲還帶着水霧的狼狽模樣。
指腹無意識地在香囊上摩挲了幾下。
它竟被她護得這樣好,半點未溼。
蕭玦回憶起來。
清晨見到陸汀蘭被惡意潑水時,緊捂衣襟的動作……
他原本隱晦不明的眸色,逐漸加深。
陸汀蘭拖着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身子,一步步朝洞口挪。
眼前驟然一黑,天旋地轉,她再也撐不住,向後軟倒。
卻沒有撞上預想中的堅硬冰冷。
而是跌進了一個溫熱堅實的懷抱。
一絲模糊的欣喜掠過心頭。
緊接着,黑暗徹底吞沒了意識。
蕭玦的手覆上她的額頭。
掌心傳來的溫度燙得驚人。
他沉默地注視着懷中人燒得通紅的臉頰,神色難辨。
片刻後,他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小心地平放在鋪着幹草的石板上。
隨即取出一支煙火,抬手向天空發射出一道銳利的亮光。
……
半個時辰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跪在他面前。
“王爺。”
蕭玦望着洞外那輪即將墜落的血色殘陽,問道:“查得如何?”
寒山低頭回稟:“蒼州確有蹊蹺。”
蕭玦頷首。
又問:“消息傳出去了嗎?”
“京城已知曉王爺失蹤。”
蕭玦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周身氣息驟寒。
短暫的沉默後,寒山謹慎請示:“王爺,下一步是否按計劃……”
“去買傷寒藥。”蕭玦打斷他。
寒山明顯一愣。
“再帶些治腳踝扭傷的。”蕭玦繼續吩咐,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速去速回。”
見寒山仍怔在原地。
蕭玦眉頭一蹙,側頭掃去一眼。
寒山立刻斂起所有詫異,垂首領命:“是!”
身影一閃,就消失在夕陽投下的光影之中。
……
陸汀蘭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突然,巨大的疼痛感襲卷了她全身。
陸汀蘭猛地睜開眼。
天地蒼茫,大雪狂卷,凍得她全身都在發疼。
雪地裏戳着兩個人影。
是賀承詡!
還有他身邊那個嬌滴滴的林秋月!
他們腳下,赫然躺着一具爬滿膿瘡的屍首。
陸汀蘭踉蹌撲過去,只看了一眼,魂兒都嚇飛了。
那女屍的臉……竟是她自己!
“賀郎,這就是你那鄉下棄婦?”林秋月聲音甜膩,“爛透了的人,也配嫁給堂堂探花郎?定是她不要臉勾引你!”
賀承詡點頭,神色愧疚:“終究是爲我守了寡……就施她口薄棺吧。”
“心軟什麼?”林秋月嗤笑,“守寡?搏她自己名聲罷了!”
話音未落,她猛地尖叫,煞白着臉指過去:“她、她瞪我!”
賀承詡低頭,正撞見陸汀蘭睜着充滿怨恨的雙眼。
他心頭火起,抽出佩劍捅穿陸汀蘭的雙眼。
血猛地炸開,潑紅了雪地。
陸汀蘭站在原地,抱着頭,發出淒厲哀嚎。
賀承詡!我要你死!
憑什麼!
憑什麼死的不是你們!去死!都去死!
陸汀蘭怨毒的眼神死死纏着賀承詡。
下一瞬,陸汀蘭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着撲過去:“我殺了你!”
一瞬間天旋地轉。
大雪、仇人、屍體……全部消失。
疼痛感更凶猛地扼住了她。
冰冷刺骨,全身又麻又酸又疼。
頭好重,令人無法喘息。
不能死!
絕不能死!
陸汀蘭拼命掙扎,向上抓撓。
……
她猛地睜開眼。
眼前一片昏暗,一絲光亮都無法穿透的黑暗。
一張俊美的臉近在咫尺。
是蕭玦!
蕭玦俯身,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邊,聲音森冷:“說,你要殺了誰?”
月光打在蕭玦的身側,他的眼神裏毫無情緒。
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無喜無哀。
陸汀蘭被這冰冷的質問驚得心頭猛地一縮,驟然清醒。
一股強烈的苦澀自舌根蔓延開來,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下意識地望向洞外。
來時還是日頭最盛的午後。
此刻卻已是夜色濃重,皎月懸空。
記憶裏早已停歇的風雪,又在漆黑的夜色裏重新呼嘯起來。
她這一切的失措、慌亂與驚怯,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蕭玦眼中。
從昏迷中的脆弱,到無意識的呢喃,再到驚醒時的迷茫。
直至此刻,無處遁形的慌張。
蕭玦盯着陸汀蘭顫抖的肩頭,聲音不高,卻淬了毒一般:“你要殺了誰?”
陸汀蘭渾身汗毛倒豎,冷汗瞬間浸透裏衣。
她在夢裏喊了什麼?
有沒有暴露身份?賀承詡的名字……叫出來了嗎?
完了!
她強迫自己回想夢境,臉上擠出混雜着恐懼和悲痛的表情,聲音抖得厲害:
“是夢見我慘死的兄長……被那些山匪殺了。”
“嗚嗚……哥!你死得好慘啊!”
她猛地將臉埋進蜷縮的雙膝。
單薄的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哭聲悶悶地透出來。
薄衣覆身,身子輕顫,顫得人心慌。
蕭玦收回眼神,冷喝一聲,“不許哭,再哭就殺了你!”
陸汀蘭制止住了哭聲,含着淚的美眸無辜又害怕地看着蕭玦。
壓抑的嗚咽聲偶爾從齒縫中溜出,又被她強行收了回去。
陸汀蘭幾近破碎的模樣,倒映在蕭玦晦暗不明的瞳孔裏。
她眼裏蓄着的淚水竟像是星河灑落。
蕭玦出聲又問:“你到底爲何來這白雲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