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剛過正午,大院裏的知了叫得人心煩意亂。
馬科長坐在辦公室裏,手裏端着個搪瓷茶缸,還在那兒跟對面的事吹噓。
“那丫頭片子,也就是嘴硬。等過兩天,她嚐到沒錢沒糧的滋味,還得求到我頭上來。”
他抿了一口茶,茶葉沫子在嘴裏嚼得嘎吱響,臉上掛着那副慣有的、把控一切的油膩笑容。
“咚!”
辦公室的門被人一腳踹開,力道大得連門框上的灰都震落了一層。
馬科長嚇得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褲。
“誰啊!懂不懂規矩……”
他罵罵咧咧地抬頭,還沒看清來人,就被兩名荷槍實彈的糾察兵按在了桌子上。
臉頰貼着冰冷的桌面,馬科長這下徹底懵了。
“你們什麼!我是後勤處的馬建國!你們這是造反嗎?”
門口,一道冷硬的身影走了進來。
不是霍廷,是旅部紀委的張書記。
平裏見誰都笑眯眯的張書記,此刻那張臉黑得像鍋底,手裏捏着一份文件,眼神利得像刀子。
“馬建國,你涉嫌泄露軍事機密、散布謠言動搖軍心、污蔑烈士名譽。經旅黨委決定,即刻起對你進行停職隔離審查!”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馬科長的天靈蓋上。
“冤枉!冤枉啊張書記!”
馬科長豬般地嚎叫起來,兩條腿在那兒亂蹬,“我就是說了幾句閒話,怎麼就成泄露機密了?這是那丫頭片子害我!我不服!我要見霍旅長!”
“見霍旅長?”
張書記冷笑一聲,把手裏的文件往桌上一拍。
“姜振國同志的任務代號、犧牲地點、行動細節,是不是你傳出去的?”
“這……”馬科長眼珠子亂轉,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我就是聽人說了那麼一嘴……”
“聽誰說的?哪個部門?什麼級別?什麼時候?”
張書記連珠炮似的發問,得馬科長啞口無言。
“說不出來?那就是你編造謠言,惡意中傷!如果是真的,那你就是私自刺探絕密情報,罪加一等!”
張書記一揮手,“帶走!去禁閉室,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兩個糾察兵二話不說,架起像死豬一樣的馬科長就往外拖。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大院裏人來人往。
馬科長被押出來的狼狽模樣,瞬間成了全大院的焦點。
他帽子歪了,鞋掉了一只,褲上還溼了一大片,嘴裏還在胡亂喊着“冤枉”。
“這不是馬科長嗎?怎麼被糾察隊帶走了?”
“聽說是犯了大事兒,好像跟姜家那丫頭有關。”
“哎喲,上午姜苒才去了霍旅長那兒,下午人就被抓了?這霍旅長的動作也太快了吧!”
人群中,議論聲像炸了鍋的開水。
二樓的窗戶後,姜苒靜靜地站在那裏。
她手裏捧着那個水壺,眼神平靜地看着樓下這一幕鬧劇。
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只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淡然。
她賭對了。
在這個年代,政治覺悟是紅線,誰碰誰死。
霍廷不需要偏袒她,他只需要維護部隊的鐵律,馬建國就得脫層皮。
“爸,您看到了嗎?”
姜苒輕撫着水壺,低聲呢喃,“這才只是個開始。”
審訊室裏,燈光慘白。
馬科長哪見過這種陣仗,還沒等上手段,就把這幾年的陳芝麻爛谷子全吐了出來。
什麼利用職務之便克扣物資、收受老鄉土特產、給親戚安排臨時工……
雖然夠不上槍斃,但每一條都夠他喝一壺的。
到了傍晚,處理結果就貼在了大院的公告欄上。
紅紙黑字,觸目驚心。
【後勤處馬建國,因嚴重違反紀律,散布不實言論,停職反省,記大過一次,並在全旅軍人大會上做深刻檢討。其家屬劉翠芬,因參與造謠,給予嚴重警告,責令其向姜振國烈士家屬公開道歉。】
消息傳回馬家,劉翠芬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馬科長被人像扔垃圾一樣扔回了家,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老馬啊!這可怎麼辦啊!”
劉翠芬撲過去,哭天搶地,“停職反省?那咱們家鳴鳴的婚事怎麼辦?那房子……”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打斷了她的哭嚎。
馬科長紅着眼睛,面目猙獰地瞪着她,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氣,直接把劉翠芬嘴角都打出了血。
“哭!你還有臉哭!都是你個敗家娘們兒惹的禍!”
馬科長歇斯底裏地咆哮着,“要不是你貪那套房子,非要我去那丫頭,我能落到這個下場?現在好了,工作沒了,臉丟盡了,你滿意了?!”
劉翠芬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平裏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丈夫。
恐懼、委屈、怨毒,在她心裏交織成一團毒火。
她不敢恨丈夫,也不敢恨霍廷。
她把所有的恨意,都算到了那個孤身一人的女孩頭上。
姜苒。
都是那個小賤人害的!
如果不把這口氣出回來,如果不把那房本弄到手,她劉翠芬以後在這個大院裏還怎麼做人?
夜色漸深,窗外的風聲嗚咽。
劉翠芬坐在黑暗中,眼神陰惻惻地盯着對面那棟樓裏亮着燈的窗戶。
既然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
那就別怪她走那條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