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院子彌漫着一股清新淨的氣息,院子西邊圍牆旁那棵大榆樹,枝葉繁茂,看一眼便覺得眼睛和心情都通透了。
院子坐落在康十巷,住在這一片的大都是紅星機械廠的職工。
大院原先住了五六戶,後來廠子分配新房,好幾家都陸陸續續搬走了,如今只剩下兩家住這兒。
聞志庭一家三口住在南邊的這排平房,對面那排則是周師傅和周景琛爺孫倆人住。
此處距離紅星機械廠很近,聞志庭是廠長,向芹是廠裏的會計,周景琛的爺爺周師傅是廠裏燒鍋爐的老職工,幾人上班很方便,騎自行車十來分鍾的路程。
並且這兒距離兩個孩子上學的中學也不遠,如果住到分配的城南新房去,周景琛腿腳不方便,上學會很麻煩。
周師傅勸過聞志庭,讓他們搬到新小區去住,聞志庭說住這兒習慣了,挺好。
周師傅知道他們不搬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爲了幫忙照顧周景琛。
周景琛......
提到這個名字,無人不低嘆一聲:這個可憐的孩子。
時間還要再往前推——
那是1983年的冬天,一場鵝毛大雪降臨平江市。
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兒落下來,天寒地凍,冷得要命,只有小孩愛往外跑。
那時,聞喜才三歲,是個企鵝似的小胖孩。
她穿着大花襖戴着小虎帽獨自蹲在院子外邊玩雪。
聞喜白胖的小手凍得粉紅,她用力推了一把只剩下光禿禿枝的槐樹,樹上的白雪撲簌簌漫天灑落下來。
她抬頭望着雪花,咯咯笑,拍着手轉圈,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她繞着槐樹轉悠的時候,無意間在槐樹底下發現了一個躺在雪地裏的小男孩,他似乎睡着了,身上覆着一層皚皚白雪。
聞喜好奇又不敢上前,於是蹬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進院子裏。
爸爸媽媽不在家,托鄰居周師傅照看她。
她話說不清,拼命拽着周師傅的手把他拉到那棵槐樹下。
“呀!這誰家孩子?”周師傅驚呼出聲。
當時周景琛正發着高燒,一張小臉脆弱而蒼白,他躺在雪地裏,像個被人遺棄的瓷娃娃。
周師傅抱起他,第一時間把他送到廠區醫院。
經過治療,次,周景琛退了燒。
他醒來第一眼便看到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趴在病床邊,托着腮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見他睜開眸子,女孩先是彎起眼睛笑了一下,繼而趕忙跑到門外,支支吾吾喚着“周爺爺,周爺爺.......”
她穿着開褲,跑起來一扭一扭的,屁股上的肉肉都在顫。
通過醫生的檢查和周景琛醒來後的情況,周師傅才反應過來他原是個被家人拋棄的可憐孩子。
周景琛的左小腿脛腓骨中下段有過粉碎性骨折。
醫生經過分析說他因骨折斷端對位不良、局部血運破壞嚴重,骨折愈合過程中斷,最終形成創傷性骨不連。
左小腿殘廢,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正常行走。
那個年代的棄嬰有很多,被遺棄的大多是女孩或者像他這樣殘疾的兒童。
但幸在他腿部肌肉、神經、血管及皮膚軟組織均完好無損,這使他外形看起來和尋常孩子沒什麼區別。
周師傅問他家住哪裏,他不知道,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口齒不清,幾個大人都聽不懂。
他頸間掛着一條小銀鎖,內側刻着出生年月:1980.10.21,比聞喜還小幾個月。
周師傅報了警,警局那邊一直沒有任何關於這孩子家人的消息。
後來周師傅打算把他送到福利院,但在望着孩子那雙黑潤的眼眸時,他心軟了。
他未婚未育,孤家寡人大半輩子,臨老,偏這孩子出現了,他琢磨着是不是老天派這孩子來陪伴他的。
於是他收養了這孩子,孩子跟他姓,景琛二字是周師傅拜托同大院的聞志庭幫忙取的,他文化程度高。
“景琛”寓意着這孩子不僅外在氣度不凡、前途光明,更有內在的珍貴才華與美好品格,長大後必定成爲內外兼修、才德俱佳的人才。
全大院的鄰居都到周師傅屋裏來看周景琛,大家都誇贊這孩子長得真俊秀,那模樣,那五官,長大後肯定是個帥哥。
有人給周爺爺帶來不少自家閒置的小衣裳,有人提着雞蛋糕和麥精給孩子吃,大院一時間熱鬧不已。
聞喜得到了媽媽和鄰居們的誇獎,說她幫周爺爺撿到了一個小孫子。聞喜可高興了。
大人們坐在屋裏嗑瓜子聊天,聞喜悄悄爬到床上,坐到周景琛身邊。
男孩眼神茫然地看着她,她變魔術似的從兜裏摸出一顆糖,小手剝開糖紙,把糖塞到他嘴裏,眯着眼睛笑問:“甜不甜?”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女孩湊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我媽媽不讓我養小狗,我...我把你,撿回來的,你當我的小狗吧,好不好?”
男孩不明所以,她捏捏他的臉,教他:“你說:‘好’。”
她教了好幾遍,周景琛終於低聲照着說了個“好”字。
聞喜撅起小嘴滿意地在他臉上啵了一口,口水夾雜着黏膩的甜糖,蹭到周景琛臉上。
大人們見狀哄笑一堂。
周師傅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他偶爾還需要上夜班。
聞志庭和向芹見周景琛那麼小一孩子,自個兒在家怕出什麼岔子,所以時常把周景琛接到自己家裏來。
周師傅上夜班時,就脆讓周景琛在自己家裏住。
向芹親自給他洗澡。天寒地凍的季節,屋子裏火爐燒得旺旺的,倆孩子坐在一個紅色的大膠盆裏,身上打着香皂泡泡。
洗完一個,用毛巾裹起來抱到床上,擦,穿衣服,再去把另一個從盆裏撈出來。
周景琛喜歡向芹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母性的可親的溫柔的香味,他會伸出小胳膊圈住向芹的脖子,怯生生喊:“阿姨。”
一來二去的,夫妻倆對這孩子的感情也越發深刻,把周景琛當自己親兒子似的。
衣服啊,吃食啊,總之買東西都是買兩份,凡是聞喜有的,周景琛也不會少。
就連聞喜鄉下的外婆給她做棉鞋棉襖,都會特意給周景琛也做一份。
周師傅對夫妻倆很感激,平裏經常買些雞鴨魚、雞蛋之類的東西往聞家送。
起初那兩年,周景琛只會爬,不會走路。
周師傅給他做了個小拐杖,教他怎麼拄在腋下,一點點教他自己站起來走路。周景琛不到五歲,已經能靈活使用拐杖了。
聞喜第一次看到他站起來走路,興高采烈地拍手:“我的小狗會走路啦!我的小狗會走路啦!”
周景琛望着她,揚起唇角害羞笑。
聞志庭和向芹交代女兒:“你是姐姐,平時要照顧弟弟,多幫幫他。”
聞喜一邊嘴上應着:“放心吧,媽媽,我會好好照顧弟弟的。”一邊私底下把周景琛當小奴仆,各種欺負他。
她會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跳到他床上蹦噠,不讓他睡;
會在挑食不吃蔬菜時,偷偷把菜夾到周景琛碗裏;
會在不小心打翻爸爸的一個玻璃水杯時,讓周景琛替她背鍋;
一起洗澡時,她會趁着媽媽不注意,突然伸手襲擊,揪一下周景琛的小**。
看到他大驚失色,她得逞地大笑,一對兒小虎牙潔白耀眼。
聞喜沒一點女孩樣兒,她抓毛毛蟲,知了,螞蚱,抓來往周景琛衣服裏塞。
捉弄完他,她笑着跑開,等他來追自己,周景琛拄着小拐杖,急得一身汗,追不上她。
“小狗,幫我把鞋子拿過來。”
“小狗,幫我倒杯水喝。”
“小狗,我的背好癢,給我撓一撓。上面,往左,往右.....”
聞喜從小就胖,大人們都說她頂兩個周景琛,藕節似的白胳膊,圓臉,虎腦,憨憨的,又很調皮。
周景琛有一回沒忍住抬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臉蛋,被她一個眼神凶巴巴瞪了回去。
聞喜脾氣不好,陰晴不定。不管是誰惹到她,她一定會找周景琛撒氣。
她生氣時要麼掐他擰他,要麼一屁股坐他臉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看到他憋紅的臉,她會幸災樂禍哈哈大笑。
聞喜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爲她知道周景琛從不向大人告狀。
他只會用那副小狗般可憐澄澈的雙眼望着她,童聲童氣地說:
“姐姐,你穿着開褲就別壓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