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夏末。
綠皮火車發出沉悶的喘息,在一片連綿的蒼翠中緩緩停靠。
姜苒抱着一個骨灰盒,走下了站台。盒子上,覆蓋着一面鮮紅的國旗。
空氣中彌漫着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氣息,遠處軍區大院的紅磚樓房在夕陽下肅穆無聲。
她來了。帶着父親姜振國的骨灰,來到了他戰鬥並犧牲的地方——利劍特種作戰旅的家屬大院。
“是姜振國同志的女兒,姜苒吧?”一個穿着的確良襯衫的中年女人快步迎了上來,臉上擠出熱絡又悲傷的笑,“我是你劉翠芬阿姨,你爸的同事老馬的愛人。”
姜苒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劉阿姨好。”
劉翠芬麻利地接過她手裏的小包袱,眼神卻不住地往那個骨灰盒上瞟,嘆着氣道:“好孩子,可算把你盼來了。你爸是英雄,你來了,我們就是你的親人,這兒就是你的家!”
她不由分說地拉着姜苒往大院裏走,嘴裏像機關槍一樣突突個不停。
“你爸這次走得突然,組織上都心疼啊!分了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給你,還有一筆三千塊的特別撫恤金,都是頂格的待遇!”
姜苒沉默地聽着,腳步有些虛浮。她從2018年穿越到這裏不到一個月,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時代的環境,父親犧牲的噩耗傳來。
進了家屬樓,來到二樓的一戶門前,劉翠芬掏出鑰匙開了門。
“看,就是這兒,朝向最好的房子!你爸的福氣,都留給你了。”
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幾件部隊統一發放的簡陋家具,但打掃得很淨,窗明幾淨。
姜苒將父親的骨灰盒輕輕放在唯一一張桌子上,在她眼中,那不是冰冷的盒子,而是父親寬厚的肩膀。
劉翠芬倒了杯水遞過來,順勢坐在了她身邊,語重心長地開了口。
“苒苒啊,阿姨是過來人,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一個女孩子,才十八歲,拿着這麼多錢,住這麼大的房子,不安全。”
姜苒端着搪瓷杯的手指一頓,抬眸看她。
劉翠芬臉上的悲傷恰到好處,眼神卻透着精明和算計。
“你看啊,我們家老馬,跟你爸是老戰友,他兒子,也就是你馬鳴哥,今年也提了,正準備結婚,可單位的房子緊張,一直批不下來。”
她拍了拍姜苒的手,說得無比真誠:“你一個小姑娘,住兩室一廳多浪費啊。不如這樣,你搬到我們家去住,我給你收拾個單間,跟我們家親閨女一樣待你。這房子,就先讓你馬鳴哥住着結婚用,你看怎麼樣?”
姜苒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劉翠芬以爲她被說動了,再接再厲:“還有那筆撫恤金,三千塊啊!你放在身上,萬一丟了、被騙了怎麼辦?不如交給阿姨,阿姨替你存着,以後等你結婚,都給你當嫁妝,一分不少!”
“苒苒,你爸是英雄,他的精神我們得發揚。他生前最講究集體利益,最樂於助人了。你作爲他的女兒,可不能只顧着自己,得爲你爸的聲譽着想啊!”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滴水不漏。既是爲你着想,又是繼承英雄遺志,還搬出了集體利益。
周圍幾個跟來看熱鬧的家屬也紛紛附和。
“是啊苒苒,劉姐心腸最好,你聽她的準沒錯。”
“一個姑娘家,確實不好拋頭露面。”
姜苒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那笑意很淡,卻如冰錐,刺破了這屋裏熱絡而虛僞的空氣。
“劉阿姨,”她開口,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您的意思是,我父親用命換來的撫恤房和撫恤金,我不僅沒資格住、沒資格拿,還得雙手奉上,去成全一個‘外人’?”
劉翠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怎麼是外人呢?你馬鳴哥……”
“他姓馬,我姓姜。”姜苒打斷她,目光平靜無波,“我爸姓姜,不姓馬。”
她站起身,個子不算高,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株小白楊。
“我爸是英雄,不是慈善家。他的血不是白流的,他用生命守護的國家,會照顧好他的女兒,這一點,我相信組織,不需要劉阿姨您來費心。”
“至於我爸的聲譽,”姜苒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頓,“誰敢動我爸的撫恤房和撫恤金,誰就是在玷污他的聲譽。誰敢打着‘爲我好’的旗號,行巧取豪奪之事,誰就是往英雄的臉上抹黑!”
“我姜苒,今天就把話放這兒。這房子,是我爸拿命給我留的安身之所。這筆錢,是我爸拿血給我掙的活命錢。誰敢伸手,我就敢剁了誰的爪子!”
一番話擲地有聲,整個屋子立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個看起來文靜秀氣的女孩子身上爆發出的驚人煞氣給鎮住了。
劉翠芬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難堪得像是被人當衆甩了幾個耳光,辣地疼。
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竟然這麼伶牙俐齒,油鹽不進!
姜苒不再看她,轉身開始整理自己那個小小的包袱。
包袱裏,是父親的幾件舊軍裝,一個掉漆的水壺,還有一本翻爛了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她的手指撫過那個冰涼的水壺,那是父親參加過無數次演習和任務的見證。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水壺上凹陷的劃痕時,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
天旋地轉間,她只覺自己墜入了一個無邊的深淵。
等她再次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了。
她站在一片望不到邊的黑土地上,不遠處有一口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清泉,泉水匯成一條小溪,蜿蜒流向遠方。空氣中充滿了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讓人精神一振。
這是……哪裏?
一個念頭閃過,她又回到了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手裏還握着那個水壺。
一切如常,剛才的一切恍若幻覺。
可她腦海裏,那片神奇的黑土地和靈泉卻無比清晰。
她手指微顫,再次將意念集中在水壺上。
下一秒,她又進入了那個空間。
是真的!
姜苒的心髒狂跳起來。這是類似前世網文小說的金手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