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凌亂且狼狽的腳步聲遠去,那兩個被嚇破膽的倒黴蛋終於逃離了地下三層。
副館長王大海甚至連那只價值不菲的皮鞋都跑掉了一只。他們大概會以爲今晚遭遇了嚴重的“磁場泄露”或者“高壓電事故”,短時間內絕對不敢再靠近這裏半步。
庫房重新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頭頂那盞備用應急燈,發出昏黃且不穩定的光芒。
沈安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只被踩扁的皮鞋,隨手丟進了垃圾桶。然後,她從口袋裏掏出消毒溼巾,一點一點擦拭着剛才被趙天宇碰過的展櫃玻璃。
“髒死了。” 身後飄來一個嫌棄的聲音。
秦戈依舊懸浮在半空中,雙手抱,那身殘破的黑色古袍隨着他周身的黑氣微微擺動。雖然剛收拾了兩個凡人,但他臉上的戾氣並沒有完全消散,顯然還在因爲剛才的冒犯而不爽。
“確實髒。”沈安頭也不回地附和道,“所以我正在擦。”
“本座說的是這空氣。” 秦戈冷哼一聲,那雙猩紅的眸子盯着沈安,“全是那些螻蟻身上惡心的脂粉味和銅臭味。沈安,去點香。”
沈安擦玻璃的手頓了一下。 她轉過身,看着這個像大爺一樣發號施令的劍靈,推了推眼鏡:“秦先生,雖然你是特級文物,但現在的我也算是傷員。你就不能稍微體諒一下醫護人員?”
她舉起剛才被秦戈用黑氣止血、但依然包着紗布的左手晃了晃。
秦戈的視線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秒,別扭地移開目光:“……矯情。”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悄無聲息地收斂了幾分。
沈安也沒跟他計較。她走到工作台前,從那杯還沒開封的茶袋子裏掏出一粗吸管,“啪”的一聲了進去。
“香是沒有了。現在的消防規定很嚴,地下室嚴禁明火。” 沈安把好吸管的茶推到展櫃上方的一個特殊托盤裏——那是她臨時畫的一個“聚靈陣”位置。
“只有這個。喝嗎?”
秦戈飄了過來,皺着眉打量着那個印着滑稽笑臉的塑料杯子,以及裏面粉紅色的、渾濁的液體。 還有下面沉澱着的黑色圓球。
“這是何物?”他一臉警惕,“顏色如此妖豔,這就是你們這個時代的毒藥?”
“這是草莓波波茶。” 沈安一本正經地科普,“草莓是水果,波波是木薯粉做的,茶是……嗯,一種讓人快樂的高熱量飲料。你剛才不是嫌苦嗎?這個是甜的。”
“甜的?” 秦戈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如此渾濁之物,也能入口?還有下面那些黑色的丸子,難道是某種暗器?”
沈安:“……” 她嘆了口氣,拿起那杯茶:“你不喝算了,我正好有點低血糖。”
說着,她作勢要往嘴邊送。
“放肆!” 一只冰冷的手(這次沒有實體,是一團黑霧)瞬間卷走了茶杯。
秦戈一臉“本座勉爲其難幫你試毒”的表情,將那杯茶懸浮在自己面前。 作爲靈體,他不需要真的喝下去。 他只需要吸收其中的“氣”和“味”。
只見那一團黑霧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吸管。 秦戈嚐試性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 那張蒼白、陰鷙、兩千年來只見過血雨腥風的臉上,表情瞬間凝固了。
一股濃烈、霸道、甚至帶着點工業香精味的甜膩,順着靈體直沖天靈蓋。 那是他從未嚐過的味道。 兩千年前的秦朝,只有蜂蜜和飴糖,哪裏有過這種經過現代食品工業精心調配的“快樂水”?
甜。 極其的甜。 甜得讓他原本還在躁動的戮欲望,竟然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沈安靠在桌邊,看着那個剛才還要人的凶靈,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麼法術定住了一樣。
“怎麼樣?”她問。
秦戈回過神,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努力板起臉:“……也就那樣。奇技淫巧,難登大雅之堂。”
嘴上這麼說。 但沈安眼尖地發現,那一杯原本滿着的茶,液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而且,秦戈那條總是緊繃着的眉毛,第一次舒展開了。
“那下面的黑丸子怎麼吃?”秦戈突然問,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那是珍珠,用吸管用力吸上來,要在嘴裏嚼。”沈安教道。
秦戈依言照做。 這種Q彈軟糯、還在嘴裏亂跑的口感,讓他再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他一邊維持着“千古一帝佩劍”的高冷尊嚴,一邊控制不住地跟那幾顆珍珠較勁。 甚至因爲吸得太急,那張半透明的靈體臉頰還微微鼓了一下。
有點……可愛。 沈安看着這一幕,心裏那個可怕的“凶神”形象,突然碎了一地。 這哪裏是凶兵?這分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留守兒童。
“沈安。” 大概是喝了甜的,秦戈的聲音也沒那麼冷了,帶着一種慵懶的沙啞。
“嗯?”
“這種‘快樂水’,以後列入供奉清單。” 秦戈飄回展櫃上方,擺出一副帝王恩賜的架勢,“本座準許你,每進貢一杯。要全糖。”
沈安推了推眼鏡,嘴角勾起一抹職業假笑:“秦先生,這得加錢。而且……” 她指了指被喝了一半的茶。 “吃人嘴軟。既然喝了我的供奉,接下來是不是該配合治療了?”
秦戈僵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杯讓他欲罷不能的粉紅色液體,又看了一眼沈安手裏拿出來的、那把看起來就很痛的除鏽銼刀。
吃人的嘴軟。 這道理,兩千年前也是通用的。
“……哼。” 秦戈別過臉去,把手伸了出來(其實是把劍身那一側露了出來)。
“輕點。”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弄疼了本座,明天就把你這破館給拆了!”
沈安笑着拿起了銼刀。 “放心,我有醫保。拆了你賠。”
地下室裏,銼刀摩擦金屬的沙沙聲再次響起。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了氣,只有一種詭異而和諧的靜謐。
然而,沈安並不知道。 就在她低頭認真修劍的時候,秦戈那雙紅色的眸子,正透過凌亂的長發,靜靜地注視着她。
他在看她脖子上那道昨天被自己掐出來的淤青。 又看了看她手背上剛才包扎好的傷口。
那個傷口裏,滲着他的煞氣。 這不僅僅是治療,更是一個標記。
從這一刻起,這個女人身上染了他的氣息。 這就意味着,方圓百裏之內的孤魂野鬼,若是敢動她一汗毛……
秦戈微微眯起眼,眼底閃過一絲嗜血的寒光。 那下場,會比今天那個姓趙的慘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