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蔭掩映着青灰色磚牆。
私人圖書館的招牌很小,金屬字,嵌在深色木門上。
樊勝美推開門,風鈴輕響。
空氣裏有舊紙張、皮革裝訂和淡淡灰塵混合的味道。
很安靜。
只有翻書聲,和極輕的腳步聲。
她抱着一摞厚重的金融書籍,手臂有些酸。
《貨幣戰爭》、《資本論》、《經濟學原理》……都是昨晚在二手書店匆匆淘來的。
扉頁上還有前主人留下的筆記,字跡潦草。
她特意選了靠窗的位置。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
攤開書,拿起筆,裝模作樣地劃着重點。
心跳卻很快。
眼睛的餘光,一直留意着門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她開始懷疑情報有誤時——
門被推開了。
孟宴臣走進來。
他沒穿西裝外套,只一件簡單的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
他沒看任何人,徑直走向最裏面的固定座位——靠牆,視野最好,也最隱蔽。
圖書館的管理員向他微微點頭,沒說話。
仿佛早已習慣他的到來。
樊勝美深吸一口氣。
就是現在。
她拿起水杯,起身,裝作要去續水。
經過孟宴臣那桌時,腳下“不經意”地絆了一下。
懷裏的書譁啦一聲散落在地。
好幾本厚重的大部頭,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周圍有人皺眉看過來。
樊勝美慌忙蹲下,手忙腳亂地撿書。
臉頰泛紅,一副又羞又急的模樣。
“對不起……對不起……”
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歉意。
她撿起最後一本——《貨幣戰爭》——正要起身。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撿起了那本書。
樊勝美動作一頓。
抬起頭。
孟宴臣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
他拿着那本書,目光落在封面上,表情沒什麼變化。
然後,他隨手翻開了扉頁。
樊勝美的心跳漏了一拍。
扉頁上,有她昨晚用藍色圓珠筆匆忙寫下的幾行字:
“7月15購於舊書店。重點看第三章匯率部分。記住:匯率是武器。”
字跡是她刻意模仿的工整,但筆畫還是帶着匆忙的潦草。
孟宴臣的指尖停在那幾行字上。
他看了幾秒。
然後,抬眼看她。
那雙眼睛依舊很深,但這次,裏面多了點別的東西。
不是好奇。
是審視。
冰冷的,帶着嘲弄的審視。
“樊小姐。”他開口。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圖書館裏,清晰得像冰棱碎裂。
樊勝美維持着蹲姿,手指蜷縮起來。
“孟總……好巧。”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甚至帶了點驚喜。
孟宴臣沒接話。
他合上書,用兩手指夾着,遞還給她。
動作隨意,像在遞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
樊勝美伸手去接。
指尖剛碰到書脊——
孟宴臣卻忽然又收了回去。
他重新翻開書,這一次,翻到了中間某頁。
那裏夾着一張很舊的、邊緣泛黃的書籤。
書籤背面,有她昨晚用鉛筆寫的、更小的一行字:
“5000萬。三個月。孟宴臣。”
字寫得很小,藏在花紋縫隙裏。
不仔細看,本發現不了。
那是她給自己打的“備注”。
提醒自己目標是什麼。
樊勝美的血液瞬間凝固。
她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孟宴臣的拇指輕輕摩挲過那行小字。
然後,他抬起眼,看向她。
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沒有溫度。
只有諷刺。
“裝愛學習,”他聲音壓得更低,像耳語,卻字字如刀,“不如想想,怎麼讓你的演技……”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她僵硬的臉,泛白的指節,還有微微發抖的肩膀。
然後,清晰而緩慢地吐出後半句:
“……值這5000萬。”
轟——
樊勝美腦子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周圍的聲音瞬間遠去。
只剩下那三個字在耳邊反復回響。
五。千。萬。
他知道了。
他連具體金額都知道。
他怎麼知道的?!
K先生和他是一夥的?還是他監控了她的所有行動?
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指尖冰涼。
膝蓋發軟,幾乎要撐不住蹲姿。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孟宴臣看着她瞬間慘白的臉,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興味。
像實驗員觀察小白鼠在電擊下的反應。
他把書合上,再次遞過來。
這次,樊勝美接住了。
手指冰冷,幾乎握不住書脊。
“樊小姐。”孟宴臣收回手,從襯衫口袋抽出一張消毒溼巾,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
仿佛剛才碰了什麼髒東西。
“下次演戲前,”他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記得檢查道具。”
說完,他不再看她。
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打開平板,專注地看着屏幕。
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曲。
樊勝美還蹲在原地。
懷裏抱着那摞沉重的書。
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只有冷。
徹骨的冷。
她慢慢站起來,腿有些麻。
走回自己的座位時,腳步虛浮。
坐下,攤開書。
視線卻一片模糊。
紙張上的字在晃動。
她盯着那句“5000萬。三個月。孟宴臣”,看了很久。
然後,伸手,用指甲狠狠劃掉。
鉛筆痕跡被刮花,紙張留下深深的凹痕。
指尖在顫抖。
但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
看向孟宴臣的方向。
他依然在看着平板,側臉平靜,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樊勝美握緊了筆。
筆尖戳進掌心,疼痛帶來一絲清醒。
好。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
那這場遊戲,就換個玩法。
她低下頭,重新看向書本。
眼神裏,恐懼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
手機在包裏震動了一下。
她沒看。
不用看也知道,又是K先生的“評價”。
但這一次,她不在乎了。
因爲獵人已經走到了明處。
而她這個獵物……
也該露出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