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燭火搖曳,映照着一地狼藉。
曾經高高在上的大夏女帝姜清瑤,此刻正癱坐在地毯上,淚眼婆娑地望着那個即使在風月場所依舊一身傲骨的男人。
那句“求求你”,像是用盡了她畢生的驕傲與力氣。
蘇辭低頭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但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戲謔與冷漠。
他並沒有因爲女帝的下跪而動容,反而慢悠悠地坐回了軟榻,甚至還伸手從旁邊的果盤裏拿起一顆色澤紅潤的櫻桃,丟進嘴裏咀嚼着,汁水在唇齒間爆開,甜得發膩。
“陛下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什麼見死不救的惡人一樣。”
蘇辭吐出果核,身子向後一仰,整個人陷進柔軟的狐裘裏,姿態慵懶至極:“救大夏?可以啊,畢竟我也是大夏人,也不想以後去大魏當亡國奴。”
姜清瑤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一絲希冀的光芒:“你答應了?”
“慢着。”
蘇辭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我是商人,不做賠本的買賣,陛下既然是來請我出山的,那總得拿出點誠意來吧?”
姜清瑤急忙說道:“只要你肯出山,你要什麼朕都給!你要恢復王爵,朕給!你要兵權,朕給!你要金銀財寶,良田美宅,朕統統都準!”
“俗。”
蘇辭嗤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這些東西,我若想要,伸手便拿得來,何須陛下賞賜?”
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一旁瑟瑟發抖的花魁雲裳,又落回到姜清瑤那張雖然蒼白卻依舊驚心動魄的臉龐上。
“說實話,在這聽雨樓待了三年,這裏的曲子,我早就聽膩了,這裏的姑娘雖美,卻少了幾分……貴氣。”
蘇辭忽然坐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狂狷的弧度,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姜清瑤身上遊走,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臣忽然想起,多年前陛下還未登基,尚是宮中那位不受寵的九公主時,曾言自己學了一支舞,名爲《鳳求凰》,舞姿翩若驚鴻,冠絕京華。”
聽到這裏,姜清瑤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蘇辭指了指雅間中央那塊空出來的波斯地毯,語氣輕佻得像是一個正在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
“正好,今日我也乏了,這聽雨樓的庸脂俗粉入不得眼,既然陛下求才若渴,不如就在這兒,爲臣舞上一曲?”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惡劣的笑容,用一種近乎羞辱的口吻說道:
“若是舞得好,這鍾,臣便加了,這兵,臣便出了,陛下以爲如何?”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天字號雅間仿佛瞬間變成了真空地帶,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讓女帝……跳舞?
在青樓?
給一個嫖客助興?
這是何等的褻瀆!
這是何等的羞辱!
這簡直是在把大夏皇室的臉面撕下來,扔在地上狠狠踐踏!
“放肆!!”
一聲尖銳的怒喝打破了死寂。
姜清瑤身後的貼身大太監李公公氣得渾身亂顫,蘭花指指着蘇辭,臉上的粉都抖落了幾層:“蘇辭!你……你大逆不道!竟敢讓萬金之軀爲你獻舞?你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大罪啊!”
“嗆啷——!”
伴隨着整齊劃一的金屬摩擦聲,守在門口的十餘名禁軍精銳齊刷刷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寒光閃爍,殺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禁軍統領雙目赤紅,刀尖直指蘇辭的咽喉,怒吼道:“辱沒陛下者,死!蘇辭,即便你曾是元帥,今日也休想活着走出這扇門!”
面對十幾把明晃晃的鋼刀,和那隨時可能撲上來的殺意,蘇辭卻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甚至還端起酒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然後,他抬起眼皮。
那一瞬間,原本溫暖如春的雅間,溫度仿佛驟降至冰點。
蘇辭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一片屍山血海在翻涌。
那是屠殺了數十萬敵軍,在死人堆裏爬進爬出才凝練出的恐怖煞氣。
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一道眼神。
那股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般的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禁軍的心頭。
“當啷!”
一名年輕的禁軍手腕一抖,手中的長刀竟然拿捏不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禁軍統領額頭上冷汗淋漓,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作爲久經沙場的武人,他清楚地感知到,眼前這個看似慵懶的男人,是一頭正在打盹的絕世凶獸。
只要他們敢邁出一步,下一秒,這裏就會變成修羅場。
“這就是陛下帶來的兵?”
蘇辭放下酒杯,聲音平淡,卻透着徹骨的寒意:“連刀都拿不穩,也想殺我?”
他微微前傾,目光越過衆人,直刺姜清瑤:“陛下,看來你的狗,不太聽話啊,要不要臣替你管教管教?”
“退下!”
姜清瑤猛地閉上眼,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
“陛下!此賊羞辱天威,臣等拼死也要……”
“朕說,退下!都滾出去!”
姜清瑤猛地站起身,轉頭沖着禁軍和太監歇斯底裏地吼道。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眼尾泛紅,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
禁軍統領咬着牙,看着自家陛下那絕望而決絕的神情,終究是不甘地收起刀,重重一抱拳,帶着人退出了雅間。
“你也出去。”姜清瑤看向縮在角落裏的雲裳。
雲裳如蒙大赦,抱着琵琶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貼心地關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房門。
雅間內,終於只剩下了兩個人。
風雪聲被隔絕在窗外,屋內靜得能聽到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姜清瑤站在原地,雙手死死攥着衣袖,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滲出,滴落在地。
恥辱。
前所未有的恥辱。
她是九五之尊,是執掌天下的女帝。
如今卻要在一個煙花之地,像個卑賤的舞姬一樣,去取悅一個男人。
“怎麼?陛下不願意?”
蘇辭看着她顫抖的背影,聲音依舊冷漠:“不願意也沒關系,大門在那邊,陛下請便,只不過,再過幾個時辰,拓跋烈的彎刀架在陛下脖子上的時候,陛下可別後悔沒跳這支舞。”
“蘇辭……”
姜清瑤轉過身,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強忍着不讓它流下來。
她看着蘇辭,那個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男人,此刻眼中卻只有冰冷的審視。
她恍惚間回想起十年前。
那是在幽冷的冷宮,月光如水。少年蘇辭滿身是傷地給她帶回來一只燒雞,笑着對她說:“清瑤,別怕,以後我保護你,你想看什麼,我就給你弄什麼。”
那時候的她,穿着破舊的宮裝,在月下爲他跳了一支舞。
她說:“長風哥哥,以後這支舞,清瑤只跳給你一個人看。”
如今,誓言猶在耳畔,卻早已物是人非。
“好。”
姜清瑤深吸一口氣,像是抽幹了全身的力氣,聲音沙啞得讓人心碎。
她緩緩抬手,解開了束發的玉冠。
三千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散落在她單薄的肩頭。
那一瞬間,她卸下了帝王的僞裝,只剩下一個名爲姜清瑤的女子的脆弱。
她走到那把這原本屬於花魁的寶劍前,素手握住劍柄,寒光映照出她淒美的容顏。
“只要你說話算話。”
姜清瑤轉過身,直視着蘇辭,眼淚終於決堤而出,順着臉頰滑落。
“這支舞……朕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