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沒想到一個管理庫房的官員，對樂理詩經也有如此見地，不由得認真了幾分。
她蹙眉道：“小女子總覺得，此曲不應只有教化之意。”
“那‘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輾轉反側，那‘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夜不能寐，其中情意之深，似有不甘，似有狂熱。”
“若只用平和中正的雅樂來譜，未免失了那份真情。”
這番見解，已經遠超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的認知了。
林一飛聽完，不由得暗暗點頭。
不愧是蔡文姬。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她，月光灑在他臉上，笑容帶上了一絲神秘的色彩。
“姑娘有沒有想過，一首曲子，也可以像一篇文章一樣，有起承轉合？”
“起承轉合？”蔡文姬喃喃自語，這個詞用在文章上她懂，但用在音樂裏，她卻是第一次聽說。
林一飛循循善誘：“‘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是‘起’，如同故事的開篇，畫面祥和，意境優美，當用舒緩平和的曲調，將人帶入那水草豐茂的河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承’，故事主角登場，心生愛慕。”
“曲調可以變得輕快、明亮，帶着一絲試探和向往。”
“而到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便是‘轉’！”
“這是情緒的轉折，是故事的沖突所在！”
林一飛的語氣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激情，“這裏的曲調，就應該變得低沉、壓抑，甚至帶上些許紛亂的雜音，以體現那份求而不得的焦灼與痛苦！”
“這才是姑娘所說的‘真情’！”
蔡文姬聽得呆住了，她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
林一飛沒有停，繼續說道：“最後，‘琴瑟友之’、‘鍾鼓樂之’，便是‘合’！”
“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此刻的曲調，應當是大氣、輝煌、圓滿的！”
“將之前所有的壓抑情緒一掃而空，達到最終的升華！”
“起、承、轉、合！”
“鋪墊、發展、沖突、高潮！”
“用音律的起伏，去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去調動聽者的情緒。”
“這，才是音律的真正魅力所在！”
一番話說完，宮道上再次陷入了寂靜。
蔡文姬怔怔地看着林一飛，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感覺自己過去十幾年對音樂的理解，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然後又以一種更高級、更清晰的方式重塑！
這哪裏是一個中宮署令？
這分明是一位學究天人、已經觸摸到音律本質的宗師！
“林……林大人……”蔡文姬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您方才所言，真是……真是令小女子茅塞頓開！”
“一點淺見，讓姑娘見笑了。”林一飛恢復了溫和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個指點江山的人不是他。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庫房。
林一飛直接領着她，走進了存放最珍貴器物的內庫。
裏面的樂器琳琅滿目，皆是精品。
他沒有讓蔡文姬自己挑，而是徑直走到牆角，取下一張通體泛着淡淡紫光的古琴。
“此琴名‘焦尾’，乃是用被焚的梧桐木所制，聲音清越，最富感染力。”
林一飛將琴遞給她，“配姑娘的《關雎》新曲，正合適。”
蔡文姬小心翼翼地接過琴，指尖輕輕撥動琴弦。
“嗡——”
一聲清亮悠遠的琴音響起，仿佛帶着一股生命力，瞬間鑽入了她的心底。
好琴！
她抬起頭，看着林一飛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意外，變成了此刻的震驚、敬佩，
甚至……還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
她抱着琴，鄭重地對林一飛行了一個大禮。
“大人贈琴之恩，點撥之情，蔡琰沒齒難忘。”
她頓了頓，抬起那張清麗的臉，眼中帶着一絲期盼和懇切。
“不知……不知日後小女子若在音律文學上再有不解之處，可否……可否再來向大人請教？”
林一飛看着眼前這張清麗脫俗的臉，那雙明眸裏閃爍着的光，是純粹的求知欲和毫不掩飾的崇拜。
這眼神，他很受用。
他卻沒有立刻答應，反而輕笑一聲，帶着幾分自嘲的意味。
“蔡姑娘說笑了，我不過是一介中宮署令，管着些庫房裏的瓶瓶罐罐，哪裏擔得起‘請教’二字？”
“你可是大儒蔡邕的掌上明珠，我若是在你面前班門弄斧，豈不是要被天下讀書人笑掉大牙？”
蔡文姬聞言，眼中那剛剛燃起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
她以爲自己遇到了知音，卻不想對方根本沒有深交之意。
是啊，他身份或許只是個署令，但這份見識，絕非常人，又豈會輕易與人深交？
一絲失落和委屈涌上心頭，她抱着懷裏的“焦尾”琴，微微垂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是小女子唐突了……”
就在她準備告辭之時，林一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玩味的轉折。
“不過嘛……”
蔡文姬猛地抬頭。
林一飛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的焦尾琴上，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琴贈知音。指點談不上，但交流一二，也未嚐不可。”
他話鋒一轉，豎起一根手指。
“但我有一個條件。”
“大人請講！”蔡文姬的眼中重新煥發神采。
“下次你來，我不聽問題。”林一飛的眼神變得深邃，“我要先聽你的答案。”
“無論是曲譜新章，還是詩詞解意，帶着你自己的想法來。”
“對錯無妨，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這……”蔡文姬徹底愣住了。
她遇到的老師，無一不是讓她先聽，先學，先記。
而眼前這個男人，卻要先聽她的想法。
這已經不是請教，而是平等的探討！
是一種……對她才學的尊重！
一瞬間，林一飛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間拔高到了“知音”的層面！
就在此時，林一飛的腦海中，那賤兮兮的聲音又響了。
【叮！高端操作！恭喜宿主在文學才女心中，成功從“老師”晉級爲“靈魂伴侶（預備役）”！】
【檢測到蔡文姬對宿主產生強烈崇拜與引爲知己之情！】
【對宿主忠誠度：0% -＞ 25%】
【小權子辣評：好家夥，剛弄完皇後娘娘，轉頭就來忽悠文藝女青年！】
【宿主，您這業務範圍，比咱大漢的疆域都寬廣啊！】
林一飛無視了系統的吐槽，看着面前因激動而臉頰泛紅的蔡文姬，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條線，算是搭上了。
他擺了擺手，轉身向宮道深處走去，只留給對方一個瀟灑的背影。
“夜深了，回吧。”
聲音不大，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蔡文姬怔在原地，懷中價值連城的焦尾琴仿佛還帶着那個男人的體溫。
她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許久都無法回神。
她只是緊緊抱着琴，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
今日，她撞碎了一張琴。
卻好像……撞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