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像一層薄紗,籠罩着劍鋒村。
大槐樹下,凌風閉着眼,站得筆直。他的耳朵微微動着,努力捕捉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鳥叫、狗吠、遠處的咳嗽聲、木柴被劈開的清脆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聽到……”凌風突然開口,“有三個人從西邊過來。”
“很好。”沈硯站在他旁邊,雙手抱胸,“繼續。”
“還有一個人,從東邊跑過去。”凌風皺眉,“腳步很亂,好像很着急。”
“不錯。”沈硯點頭,“睜眼。”
凌風睜開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樣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沈硯說,“要看你能不能堅持。”
“我能。”凌風立刻說,“我可是要當劍修的人。”
“劍修不是喊出來的。”沈硯說,“是一刀一劍練出來的。”
“那你教我劍啊。”凌風有點急,“光站在這裏聽聲音,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強?”
“你連敵人在哪兒都聽不出來,”沈硯淡淡地說,“拿劍有什麼用?”
凌風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反駁。
“這樣吧。”沈硯想了想,“上午練聽,下午練看,晚上……練腦子。”
“練腦子?”凌風懵了,“腦子怎麼練?”
“用。”沈硯說,“多問幾個‘爲什麼’。”
“爲什麼?”凌風下意識地問。
“比如——”沈硯說,“爲什麼黑牙昨天沒來,今天可能會來?爲什麼他會選擇這條路?爲什麼你覺得你能打得過他?”
凌風:“……”
“你看。”沈硯攤手,“腦子已經開始練了。”
凌風:“……”
他突然覺得,這個讀書人比黑牙還可怕。
“好了。”沈硯看了看天色,“你繼續站一會兒,我去辦點事。”
“你去哪兒?”凌風問。
“去見一個,”沈硯頓了頓,“很重要的人。”
“誰?”凌風好奇。
“阿柚。”沈硯說。
凌風愣了一下,臉微微紅了:“你去找她幹嘛?”
“教她寫字。”沈硯說,“順便,看看她的畫。”
“哦。”凌風撓撓頭,“那你去吧。”
“你別偷懶。”沈硯提醒,“我回來會抽查。”
“我才不會偷懶!”凌風立刻挺胸。
沈硯笑了笑,轉身往村子深處走去。
——
阿柚家的院門半掩着。
院子裏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石桌上放着幾張草紙,上面有淡淡的鉛筆痕。
“有人嗎?”沈硯敲了敲門。
“誰啊?”屋裏傳來阿柚的聲音。
“我。”沈硯說,“沈硯。”
門很快打開了。
阿柚穿着一身幹淨的藍布裙,頭發簡單地扎成馬尾,臉上帶着一點驚訝:“沈大哥?你怎麼來了?”
“來教你寫字。”沈硯說,“你不是答應我,要給劍鋒村畫一幅畫嗎?”
“我……”阿柚低下頭,“我畫了一點。”
“可以看看嗎?”沈硯問。
“有點醜。”阿柚有點不好意思,“你別笑我。”
“我不笑。”沈硯說,“我只會說實話。”
“那還是笑吧。”阿柚小聲說。
沈硯忍不住笑了。
院子裏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畫呢?”沈硯問。
“在屋裏。”阿柚轉身進屋,很快抱着一疊草紙出來,“這是昨天畫的,還有今天早上畫的。”
她把畫攤在石桌上。
第一張,是劍鋒村的全景——山、樹、房子、村口的大槐樹,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線條還很稚嫩,但構圖很完整,看得出她很用心。
第二張,是村口的大槐樹,樹下站着幾個人影,雖然看不清臉,但能從身形分辨出誰是誰。
“這是……”沈硯指着其中一個拿着木劍的人影,“凌風?”
“嗯。”阿柚點頭,“還有阿虎叔,還有你。”
“我?”沈硯有點意外,“我哪兒有這麼高?”
“我畫高一點不行嗎?”阿柚抬頭,眼裏帶着一點小小的倔強。
“行。”沈硯笑,“當然行。”
他一張張看過去。
有畫山林的,有畫小溪的,還有畫村裏孩子打鬧的。每一張都很簡單,卻有一種很真誠的溫度。
“你很有天賦。”沈硯說。
“真的嗎?”阿柚眼睛一亮。
“真的。”沈硯點頭,“至少,比凌風有。”
“凌風才不會畫畫呢。”阿柚忍不住笑。
“他會畫劍。”沈硯說,“在地上畫。”
“那不算。”阿柚笑得更開心了。
院子裏的空氣,變得輕快起來。
“你說要教我寫字的。”阿柚突然想起,“你不會忘了吧?”
“沒忘。”沈硯說,“你有筆嗎?”
“有。”阿柚進屋拿出一支削得尖尖的炭筆,還有一疊更幹淨的草紙,“以前奶奶給我買的。”
“很好。”沈硯接過炭筆,“先寫你的名字。”
“我不會。”阿柚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會寫‘一、二、三’。”
“沒關系。”沈硯說,“我教你。”
他在草紙上寫下一個端正的“柚”字。
“這是‘柚’。”他說,“左邊是‘木’,右邊是‘由’。你先照着寫一遍。”
阿柚接過炭筆,小心翼翼地在紙上描了一遍。
她寫得很慢,很用力。炭筆在紙上劃過,留下一條有點抖動的痕跡。寫完後,她有點緊張地看着沈硯:“是不是很難看?”
“第一次寫,這樣已經很好了。”沈硯說,“比凌風強。”
“你怎麼老是拿他跟我比?”阿柚忍不住笑。
“因爲他最好欺負。”沈硯說。
阿柚笑得眼睛都彎了。
“再寫一遍。”沈硯說,“這次不要看我寫的,自己寫。”
阿柚深吸一口氣,認真地在紙上寫下第二個“柚”。
這一次,比剛才穩了一些。
“很好。”沈硯點頭,“再寫一個‘阿’。”
“‘阿’怎麼寫?”阿柚問。
沈硯在紙上寫了一個“阿”字:“左邊是‘阝’,右邊是‘可’。你試試。”
阿柚咬着嘴唇,一筆一劃地寫。
陽光從樹葉縫隙裏灑下來,落在她的側臉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很清晰。她寫字的時候,很專注,連呼吸都放輕了。
沈硯看着她,心裏突然有一點發酸。
【她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
【你確定,要教她寫字?】
系統Ω的聲音,冷冷地在腦海裏響起。
“我確定。”沈硯在心裏說,“這不會改變她的結局。”
【不會。】
【但會改變她的一生。】
“她的一生本來就很短。”沈硯說,“讓她多會一個字,多畫一幅畫,不好嗎?”
【對她來說,是好的。】
【對世界穩定性來說,是未知的。】
“那就未知吧。”沈硯說,“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你在冒險。】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不是數據。”
【……】
系統Ω沉默了。
“沈大哥。”阿柚突然抬起頭,“我寫好了。”
紙上,是一個有點歪的“阿”字。
“很好。”沈硯說,“現在,把兩個字連在一起。”
“連在一起?”阿柚有點緊張。
“寫‘阿柚’。”沈硯說,“寫在你畫的那張村子的畫上。”
“寫在畫上?”阿柚愣了一下,“這樣好嗎?”
“當然好。”沈硯說,“那是你的畫。”
“可是……”阿柚猶豫了一下,“我只是個村姑。”
“村姑也有名字。”沈硯說,“也有權利,在自己的畫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阿柚咬着嘴唇,看了那張畫很久。
“好。”她終於點頭。
她拿起炭筆,在畫的右下角,一筆一劃地寫下——“阿柚”。
那兩個字歪歪扭扭,卻有一種很倔強的力量。
“這樣,”沈硯說,“以後別人看到這幅畫,就會知道,它是誰畫的。”
“別人?”阿柚愣了一下,“誰會看到呢?”
“比如——”沈硯頓了頓,“山那邊的人。”
“他們?”阿柚下意識地搖頭,“他們那麼忙,哪有時間看我畫的東西。”
“如果——”沈硯說,“有一天,劍鋒村出了一個很厲害的劍修,他從這裏走出去,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時候,他會不會想,把自己的村子,還有村子裏的人,介紹給外面的人?”
“你是說……”阿柚抬頭,“凌風?”
“也可能是你。”沈硯說。
“我?”她搖頭,“我不行的。”
“你可以。”沈硯說,“你會畫畫。”
“畫畫又不能當劍修。”阿柚小聲說。
“劍修可以保護人。”沈硯說,“畫畫,可以讓人記住。”
“記住什麼?”阿柚問。
“記住這個村子。”沈硯說,“記住這裏的山,這裏的樹,這裏的人。”
他頓了頓,繼續說:“也記住,曾經有個叫‘阿柚’的叫‘阿柚’的女孩,在這裏畫過畫。”
阿柚怔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裏,慢慢泛起了一點水光。
“我……”她張了張嘴,“我從來沒想過,這些東西,會有人記住。”
“會的。”沈硯說,“只要你把它們畫下來。”
“可是我畫得不好。”阿柚說。
“好不好,”沈硯說,“是別人說的。畫不畫,是你自己決定的。”
“我想畫。”阿柚突然說。
“那就畫。”沈硯點頭。
“那你能……”阿柚猶豫了一下,“幫我寫幾個字嗎?”
“什麼字?”沈硯問。
“‘劍鋒村’。”阿柚說,“我想寫在畫上。”
“可以。”沈硯說,“但你要自己學。”
“我學。”阿柚用力點頭。
——
時間,在筆尖和紙張的摩擦聲中,一點點滑過去。
阿柚學得很快。
她先學會了寫“劍”,又學會了寫“鋒”,最後學會了寫“村”。每一個字,她都寫了很多遍,手指都被炭筆磨得發黑。
“你看。”她把一張寫滿字的草紙遞給沈硯,“這樣可以嗎?”
紙上的字,歪歪扭扭,卻越來越有樣子。
“很好。”沈硯說,“現在,把‘劍鋒村’寫在你的畫上。”
阿柚深吸一口氣,在那張村子全景畫的左上角,寫下了“劍鋒村”三個字。
寫完後,她退後一步,有點緊張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好像……”她猶豫了一下,“有點亂。”
“不亂。”沈硯說,“這是你的風格。”
“我有風格?”阿柚睜大了眼。
“每個人都有。”沈硯說,“只是有的人還沒發現。”
“那你呢?”阿柚問,“你有嗎?”
“我?”沈硯想了想,“我大概,是那種‘愛多管閒事’的風格。”
“多管閒事?”阿柚愣了一下,“你這是在罵自己嗎?”
“算是。”沈硯笑。
“那我覺得,”阿柚認真地說,“你是個好人。”
沈硯心裏一震。
“好人?”他在心裏重復了一遍。
【在很多故事裏,“好人”的結局,都不太好。】
系統Ω冷冷地說。
“我知道。”沈硯在心裏回了一句,“但我也不是爲了有個好結局才當好人的。”
【你在感情用事。】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不後悔。”
【……】
系統Ω再次沉默。
“沈大哥。”阿柚突然說,“你以後,會離開這裏嗎?”
“會。”沈硯說。
“去哪兒?”阿柚問。
“去很多地方。”沈硯說,“去有很多故事的地方。”
“故事?”阿柚有點不懂,“像說書先生講的那種?”
“差不多。”沈硯說,“只是,那些故事,對我來說,是真的。”
“真的?”阿柚更不懂了。
“你以後會明白的。”沈硯說。
“我以後……”阿柚低聲重復了一遍,“會有以後嗎?”
院子裏的空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沈硯看着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三天後會發生什麼,告訴她黑牙會來,告訴她她會死。
【禁止。】
【任何試圖向關鍵角色透露劇情信息的行爲,都將被判定爲嚴重違規。】
【後果:任務失敗,記憶清除,強制遣返。】
系統Ω的聲音,冰冷而堅決。
“我知道。”沈硯在心裏說。
“沈大哥?”阿柚抬頭,“你怎麼了?”
“沒事。”沈硯笑了笑,“只是有點走神。”
“你在想什麼?”阿柚問。
“在想……”沈硯頓了頓,“你以後會畫很多畫。”
“我?”阿柚搖頭,“我可能連劍鋒村都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也沒關系。”沈硯說,“畫可以。”
“畫可以?”阿柚愣了一下。
“有一天,”沈硯說,“可能會有一個人,帶着你的畫,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誰會帶我畫出去啊?”阿柚笑,“凌風?”
“可能。”沈硯說,“也可能是我。”
“你?”阿柚睜大了眼,“你會帶走我的畫?”
“如果可以的話。”沈硯說。
“那你一定要回來。”阿柚脫口而出。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一下子紅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我懂。”沈硯說,“我會盡量。”
“盡量?”阿柚有點不解。
“因爲——”沈硯說,“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回來。”
“你爲什麼不能回來?”阿柚下意識地問。
“因爲我有很多地方要去。”沈硯說,“有很多故事,在等我。”
“那我呢?”阿柚問,“我是不是,只是你很多故事裏的一個?”
院子裏,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這個問題,比黑牙的刀,更難回答。
“不是。”沈硯說。
“那我是什麼?”阿柚看着他。
“你是……”沈硯頓了頓,“第一個。”
“第一個?”阿柚重復了一遍。
“第一個,”沈硯說,“讓我覺得,我必須做點什麼的人。”
“做點什麼?”阿柚問。
“讓你不那麼遺憾。”沈硯說。
“我有什麼好遺憾的?”阿柚笑,“我就是個普通的村姑。”
“普通的村姑,也會有遺憾。”沈硯說,“比如,來不及畫完的畫,來不及寫完的字,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我……”阿柚張了張嘴,“我好像,還真有一點。”
“什麼?”沈硯問。
“我還沒畫完劍鋒山。”阿柚說,“山頂那一塊,我總是畫不好。”
“那你今天畫完。”沈硯說,“我幫你看。”
“好。”阿柚用力點頭。
她拿起畫筆,坐在石桌前,對着那張村子全景畫,認真地補畫山頂的部分。
她畫得很慢,很仔細。每一筆,都像是在跟時間賽跑。
沈硯站在一旁,看着她。
他知道,她贏不了時間。
但他也知道,她不會放棄。
【時間線正常推進。】
【距離阿柚死亡節點預計時間:約10小時。】
【世界穩定性:90%。】
系統Ω的聲音,冷冷地在腦海裏響起。
“10小時。”沈硯在心裏重復了一遍。
【你還有時間。】
【可以繼續你的撫平任務。】
“撫平?”沈硯說,“還是送葬?”
【這是該世界的必然。】
【你無法改變。】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可以讓她,在最後一刻,不那麼害怕。”
【你打算怎麼做?】
“還沒想好。”沈硯說,“但我會想。”
【希望你不要沖動。】
“我盡量。”
——
中午,陽光漸漸變得刺眼。
阿柚終於畫完了山頂的部分。
“沈大哥,你看。”她有點緊張地把畫遞過來,“這樣,可以嗎?”
紙上的劍鋒山,比之前更完整了。山頂被陽光照亮,有一種說不出的莊嚴。
“很好。”沈硯說,“非常好。”
“真的?”阿柚眼睛一亮。
“真的。”沈硯點頭,“這是你畫得最好的一張。”
“那我以後,還能畫得更好嗎?”阿柚問。
“當然能。”沈硯說,“只要你有時間。”
“時間……”阿柚低聲重復了一遍。
她突然笑了笑:“那我要抓緊時間。”
“嗯。”沈硯說,“抓緊。”
——
下午,沈硯回到大槐樹下。
凌風還在練。
他閉着眼,站得筆直,額頭上有細細的汗。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沈硯,你回來了?”
“練得怎麼樣?”沈硯問。
“我能聽到……”凌風認真地說,“村口有三個人在說話,有一個人在磨刀,還有一只狗在追雞。”
“不錯。”沈硯點頭,“進步很快。”
“那我是不是可以練劍了?”凌風問。
“可以。”沈硯說,“但不是今天。”
“爲什麼?”凌風急了。
“因爲今天,”沈硯說,“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凌風問。
“保護。”沈硯說,“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我想保護很多人。”凌風說,“村長、阿虎叔、嫂子、阿柚……還有你。”
“很好。”沈硯說,“那就從阿柚開始。”
“從阿柚?”凌風愣了一下。
“黑牙可能會來。”沈硯說,“你要保證,在我和阿虎叔回來之前,她是安全的。”
“你要去哪兒?”凌風問。
“去看看。”沈硯說,“看看黑牙,到底什麼時候來。”
“你一個人去?”凌風瞪大了眼,“太危險了!”
“我不會靠近。”沈硯說,“我只是遠遠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凌風立刻說。
“不行。”沈硯說,“你留在村裏。”
“爲什麼?”凌風不服。
“因爲——”沈硯說,“你是劍鋒村的凌風。”
這一次,他用的是阿虎叔的語氣。
凌風愣住了。
“好。”他咬了咬牙,“我留在村裏。”
“阿柚那邊,”沈硯說,“你多去看看。”
“我會的。”凌風點頭。
——
傍晚,夕陽把劍鋒山染成了金紅色。
沈硯一個人,悄悄出了村。
他沒有走大路,而是沿着一條狹窄的小路,繞到了劍鋒山的側面。這裏可以俯瞰山路的一部分,又不容易被發現。
【你在做什麼?】系統Ω問。
“看看。”沈硯說,“看看黑牙來了沒有。”
【根據預測,他會在今晚或明早行動。】
“預測不一定準。”沈硯說,“我要親眼看看。”
【你在浪費時間。】
“我在確認。”沈硯說,“確認一個人的死,是不是真的無法避免。”
【是。】
【至少,在這個世界,是。】
“那我就確認一下。”沈硯說。
他趴在草叢裏,一動不動。
山風吹過,帶着一點涼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夕陽漸漸落下,天色慢慢暗下來。山路盡頭,依舊沒有動靜。
【當前時間:酉時。】
【距離阿柚死亡節點預計時間:約6小時。】
【黑牙尚未出現。】
“他在等。”沈硯說,“等天黑。”
【很可能。】
“那我也等。”沈硯說。
【你在拿自己的安全冒險。】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也在拿你的預測冒險。”
【……】
系統Ω沉默了。
——
夜色徹底降臨。
星星在天空中慢慢亮起來。山路兩旁的樹影,像一只只張牙舞爪的怪物。
沈硯的眼睛,一直盯着山路的盡頭。
突然,他看到了一點火光。
【目標出現。】
【數量:約二十人。】
【領頭者:黑牙。】
【距離:約一千米。】
“來了。”沈硯在心裏說。
【你現在應該返回村子。】
【提醒村民做好準備。】
“我知道。”沈硯說。
他慢慢從草叢裏退出來,沿着小路,悄悄往回走。
【你看起來很平靜。】系統Ω說。
“我在冷靜。”沈硯說,“但我心裏,一點也不平靜。”
【這是正常的。】
“你以前的記錄員,”沈硯問,“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
【會很冷靜地,記錄數據。】
“然後呢?”沈硯問。
【然後,看着劇情發生。】
“看着一個人,”沈硯說,“在他們面前死去?”
【是。】
“那他們,”沈硯問,“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是一種情緒。】
【他們很少有。】
“那他們,”沈硯說,“活得一定很輕鬆。”
【也很孤獨。】
“是嗎?”沈硯有點意外。
【他們沒有‘在意’,所以沒有‘意難平’。】
【也沒有‘牽掛’。】
“那他們,”沈硯說,“和你,有什麼區別?”
【……】
系統Ω沉默了很久。
【你在試探我。】
“我在了解你。”沈硯說。
【爲什麼?】
“因爲,”沈硯說,“接下來,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你想做什麼?】
“在不改變主線結局的前提下,”沈硯說,“讓阿柚,走得不那麼孤單。”
【你打算怎麼做?】
“還沒想好。”沈硯說,“但我會想。”
【希望你不要違規。】
“我盡量。”
——
回到村子時,已經是夜裏。
村口的大槐樹下,有幾個獵戶在守夜。看到沈硯,他們鬆了一口氣:“沈兄弟,你去哪兒了?”
“出去看看。”沈硯說,“黑牙,來了。”
“什麼?”幾個人臉色一變。
“大概還有一個時辰。”沈硯說,“你們去通知村長,讓大家做好準備。”
“好!”
幾個人立刻散開。
沈硯往阿柚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你要去見她?】系統Ω問。
“是。”沈硯說。
【你打算做什麼?】
“做最後一件,”沈硯說,“不會改變結局的事。”
【什麼事?】
“給她,”沈硯說,“一個不會被忘記的理由。”
【你在打擦邊球。】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必須。”
【……】
系統Ω沉默了。
——
阿柚家的燈還亮着。
院子裏,石桌上放着那張畫——劍鋒村的全景,左上角寫着“劍鋒村”,右下角寫着“阿柚”。
阿柚坐在石桌前,手裏拿着炭筆,正在畫一張新的畫。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沈大哥?”
“還沒睡?”沈硯問。
“我想再畫一張。”阿柚說,“畫你。”
“畫我?”沈硯愣了一下。
“嗯。”阿柚點頭,“你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背後是山。”
“我有這麼好看嗎?”沈硯笑。
“你很好看。”阿柚認真地說。
沈硯心裏一震。
“畫吧。”他說,“我站着。”
他走到院子中央,背對着她,望向遠處的山。
夜風從他身邊吹過,帶着一點涼意。
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以“沈硯”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你在做什麼?】系統Ω問。
“給她,”沈硯說,“一個不會被忘記的理由。”
【你在違規邊緣。】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不後悔。”
【……】
系統Ω沉默了。
——
阿柚畫得很慢。
每一筆,都像是在刻在心裏。
終於,她放下了炭筆:“畫好了。”
沈硯轉過身。
紙上,是一個站在大槐樹下的背影。背後是山,是村子,是一點點燈光。雖然看不清臉,但能從身形看出,那是他。
“好看嗎?”阿柚有點緊張。
“很好看。”沈硯說,“這是我,看過最好看的一張畫。”
“真的?”阿柚眼睛一亮。
“真的。”沈硯點頭。
他走到石桌前,拿起那張畫,在背面寫下了四個字——
“命運記錄員。”
【警告!】
【你在向關鍵角色透露信息!】
【請立刻停止!】
系統Ω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驚慌。
“我沒有透露。”沈硯說,“我只是,給自己寫了個名字。”
【這張畫,她會看到。】
“她不會。”沈硯說,“因爲她不會翻到背面。”
【你不能確定。】
“我能。”沈硯說,“因爲她會把這張畫,送給我。”
【……】
系統Ω沉默了。
“沈大哥。”阿柚突然說,“這張畫,送給你。”
“我?”沈硯愣了一下。
“嗯。”阿柚點頭,“你說你要去很多地方,有很多故事。那你帶着它,就不會忘記劍鋒村,不會忘記我。”
“我不會忘記。”沈硯說。
“那你就收下。”阿柚說。
“好。”沈硯接過畫,“我收下。”
他把畫小心地疊好,放進懷裏。
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這張畫,會陪他走很久。
久到,超出這個世界。
【你成功了。】系統Ω的聲音,變得有點低,“你在不改變主線結局的前提下,給了她一個不會被忘記的理由。”
“你在誇我?”沈硯問。
【我在記錄。】
“那就記錄吧。”沈硯說,“記錄下,有個叫‘阿柚’的女孩,曾經畫過一張畫,送給了一個叫‘命運記錄員’的人。”
【已記錄。】
“很好。”沈硯說。
——
夜,越來越深。
山那邊,火光漸漸靠近。
黑牙,終於來了。
而阿柚的死,也越來越近。
沈硯站在院子裏,手裏緊緊攥着那張畫。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
但他也知道,他不會什麼都不做。
他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今晚,會改變很多東西。
包括他自己。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