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漸冷了下來。
劍鋒村的狗突然叫了起來,先是一聲,緊接着是一片,此起彼伏,把安靜的夜撕得支離破碎。
阿柚被狗叫聲嚇了一跳,下意識抓緊了手裏的炭筆:“好像……有點不對勁。”
“嗯。”沈硯收回望向遠山的目光,“村裏的狗,很少這麼叫。”
“是不是……”阿柚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隱約知道,今晚不會平靜,卻又不敢把那個猜測說出口。
“別怕。”沈硯說,“有我。”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在無數個故事裏,這句話被說過無數次——有時是英雄對公主說的,有時是父親對孩子說的,有時是騙子對傻子說的。
而他現在說出口,卻帶着一種近乎自嘲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其實什麼也阻止不了。
【你在給她虛假的安全感。】Ω冷冷道。
“不。”沈硯在心裏說,“我在給她,最後一點真實的溫度。”
【這會讓她更害怕死亡。】
“會嗎?”沈硯反問,“一個人,是在被人遺忘的時候更害怕,還是在被人記住的時候更害怕?”
【……】
Ω沉默了。
“阿柚。”沈硯轉過身,認真看着她,“你還記得我早上說的話嗎?”
“哪一句?”阿柚下意識問。
“關於劍修和畫畫的。”沈硯說。
“記得。”阿柚點頭,“你說,劍修可以保護人,畫畫可以讓人記住。”
“嗯。”沈硯說,“那你覺得,現在的你,能做什麼?”
“我?”阿柚愣了一下,“我什麼也做不了啊。”
“錯。”沈硯搖頭,“你能做的,比凌風還多。”
“比凌風還多?”阿柚睜大了眼,“怎麼可能?”
“凌風現在,”沈硯說,“只能站在村口,握緊木劍,等着敵人來。他能做的,是保護。”
“而你——”他頓了頓,“你可以把今晚的一切,畫下來。”
“畫下來?”阿柚下意識重復。
“劍鋒村的夜。”沈硯說,“狗叫聲,火光,村民的臉,凌風的背影,還有……黑牙。”
“黑牙?”阿柚臉色一白,“他真的會來嗎?”
“會。”沈硯沒有隱瞞,“很快。”
阿柚的手,輕輕抖了一下。
【你在加劇她的恐懼。】Ω說。
“不。”沈硯說,“我在給她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Ω問。
“是躲在角落裏發抖,”沈硯說,“還是拿起畫筆,把自己的一生,畫完。”
【這很殘忍。】
“但這是事實。”沈硯說。
“沈大哥……”阿柚咬着嘴唇,“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爲——”沈硯看着她,“你有權利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樣?”阿柚聲音有點發顫,“我又打不過他。”
“你當然打不過。”沈硯說,“但你可以選擇,怎麼面對。”
“怎麼面對……”阿柚低聲重復。
“你可以躲起來。”沈硯說,“等一切結束,再出來。你也可以——”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畫具:“拿起炭筆,站在窗邊,把你看到的一切畫下來。”
“我……”阿柚張了張嘴,“我怕。”
“怕很正常。”沈硯說,“凌風也怕。”
“他怕?”阿柚抬頭,“他不是一直說自己不怕嗎?”
“那是他說的。”沈硯笑了一下,“我看到的,是他握劍的手在抖。”
“那你呢?”阿柚突然問,“你怕嗎?”
“怕。”沈硯說。
“你也怕?”阿柚愣了一下。
“我怕很多東西。”沈硯說,“怕黑牙,怕死亡,怕你死,怕凌風崩潰,怕我做的一切都沒用。”
“那你爲什麼還這麼冷靜?”阿柚問。
“因爲——”沈硯說,“怕和冷靜,不沖突。”
“我可以一邊怕,一邊想辦法。”他頓了頓,“你也可以。”
“我……”阿柚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握筆的手,纖細,卻很穩。指節因爲長期畫畫,有一點粗糙。
“我真的,可以嗎?”她抬頭,眼裏帶着一點不確定。
“你當然可以。”沈硯說,“你比你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你怎麼知道?”阿柚問。
“因爲——”沈硯說,“你明明很怕,卻還在問‘我可以嗎’。”
“如果是別人,”他笑了笑,“早就躲到床底下去了。”
阿柚被他這句話逗得輕輕笑了一下,笑容裏帶着一點勉強,卻也少了幾分僵硬。
“那我……”她深吸一口氣,“試試。”
“不是試試。”沈硯說,“是做。”
“好。”阿柚用力點頭。
她轉身走到石桌前,拿起炭筆,又猶豫了一下:“可是,天這麼黑,我看不見。”
“去窗邊。”沈硯說,“你會看到光。”
“光?”阿柚愣了一下。
“火光。”沈硯說,“還有……劍鋒村的最後一夜。”
阿柚咬了咬牙,走到窗邊。
窗戶是木格的,玻璃有些模糊。她伸手,輕輕推開一條縫。
夜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帶着一點煙火氣和泥土的味道。
遠處,隱隱有火光在跳動。
狗叫聲,更響了。
“看到了嗎?”沈硯站在她身後,低聲問。
“看到了。”阿柚聲音有點發顫。
“那就開始畫。”沈硯說,“別管好不好看,先畫。”
阿柚深吸一口氣,把草紙鋪在窗台上,手有點抖。
炭筆落在紙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第一筆,是一道長長的弧線——那是遠山的輪廓。
第二筆,是幾座低矮的房子——劍鋒村的屋頂。
第三筆,是村口的大槐樹——雖然看不見,但她閉着眼都能畫出來。
“我……”她咬着嘴唇,“畫不出來人。”
“先別畫人。”沈硯說,“先畫光。”
“光怎麼畫?”阿柚問。
“用留白。”沈硯說,“把火光的地方,空出來。”
“留白……”阿柚若有所思。
她停下筆,抬頭看向窗外。
遠處的火光,越來越近。
狗叫聲,已經帶上了一點絕望。
“沈大哥。”阿柚突然說,“你說,我會不會死?”
這個問題,她終於問出口了。
【禁止回答。】Ω立刻提示。
“我知道。”沈硯在心裏說。
“你說啊。”阿柚盯着他,“你告訴我,我會不會死?”
她的聲音,不再發抖。
反而異常平靜。
“我不能說。”沈硯說。
“爲什麼?”阿柚問。
“因爲——”沈硯說,“我說了,就會改變一些東西。”
“改變什麼?”阿柚追問。
“改變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沈硯說,“也會改變,你接下來的選擇。”
“我不懂。”阿柚搖頭。
“你不需要懂。”沈硯說,“你只要知道——”
他看着她:“不管會不會死,你現在做的事情,都有意義。”
“意義……”阿柚低聲重復。
“如果明天,”沈硯說,“你還能站在這裏,你會感謝今晚沒有躲起來的自己。”
“如果明天,”他頓了頓,“你不在了,你留下的畫,會替你活下去。”
“替我活下去……”阿柚怔怔地看着他。
“嗯。”沈硯說,“它們會被人看到,被人記住,被人講給別人聽。”
“到那時候——”他輕輕嘆了口氣,“你就不只是一個村姑了。”
“那我是什麼?”阿柚問。
“你是——”沈硯看着她,“劍鋒村的眼睛。”
“眼睛?”阿柚愣了一下。
“嗯。”沈硯說,“你看到的,會比任何人都多。”
“可是我……”阿柚張了張嘴,“我只是站在窗邊畫畫而已。”
“那就夠了。”沈硯說,“有時候,站在窗邊畫畫,比站在村口握劍,更難。”
“更難?”阿柚不太相信。
“握劍的人,”沈硯說,“只要往前沖就行了。”
“畫畫的人,”他頓了頓,“要一邊發抖,一邊看着,一邊記住。”
“你覺得,哪個更難?”
阿柚沉默了。
她突然有點明白,沈硯爲什麼說,她能做的,比凌風還多。
“好。”她深吸一口氣,“我畫。”
她重新拿起炭筆,對着窗外的夜色,一筆一筆地畫。
火光在遠處跳動,像一只紅色的野獸,正慢慢靠近。
狗叫聲,已經開始變得雜亂。
“沈大哥。”阿柚突然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你說。”沈硯說。
“你能不能,”阿柚咬着嘴唇,“不要離我太遠?”
沈硯怔了一下。
“我怕。”她低聲說,“我怕我畫着畫着,就不敢畫了。”
“好。”沈硯說,“我不走。”
他走到她身邊,站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
這樣,他既能看到窗外的火光,也能看到她握筆的手。
【你在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Ω說。
“我知道。”沈硯說。
【黑牙的人,很可能會沖進這個院子。】
“我知道。”沈硯說。
【你本可以躲在更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不能。”
【爲什麼?】
“因爲——”沈硯看着阿柚的背影,“她把我當成了光。”
【你不是光。】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可以站得離光近一點。”
【……】
Ω沉默了。
——
時間,在狗叫聲和炭筆的沙沙聲中,一點點滑過去。
火光,越來越近。
終於,村口傳來了第一聲慘叫。
阿柚的手,猛地一抖,炭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
“別停。”沈硯低聲說。
“我……”阿柚聲音發顫,“我聽到了。”
“我也聽到了。”沈硯說,“但你現在,只能做一件事。”
“什麼事?”阿柚問。
“畫。”沈硯說。
“可是……”阿柚咬着嘴唇,“我怕。”
“怕就對了。”沈硯說,“你要是不怕,我反而擔心。”
“爲什麼?”阿柚問。
“因爲不怕的人,”沈硯說,“要麼是傻子,要麼是瘋子。”
“你是傻子嗎?”
“不是。”阿柚下意識回答。
“你是瘋子嗎?”
“也不是。”阿柚搖頭。
“那你怕,很正常。”沈硯說,“怕不丟人,躲起來才丟人。”
“我沒有躲起來。”阿柚小聲說。
“嗯。”沈硯說,“你沒有。”
“那我……”阿柚深吸一口氣,“繼續畫。”
她重新握緊炭筆,把剛才那道黑線,變成了屋頂上的一縷煙。
“很好。”沈硯說,“你看,你在創造,不是在破壞。”
“創造……”阿柚低聲重復。
“你每畫一筆,”沈硯說,“就是在給這個世界,多留一點東西。”
“哪怕你不在了,”他頓了頓,“這些東西還在。”
“那你呢?”阿柚突然問,“你會在嗎?”
“我?”沈硯愣了一下。
“嗯。”阿柚說,“你不是說,你要去很多地方嗎?”
“那你會不會,”她咬着嘴唇,“把我的畫,帶到那些地方去?”
“會。”沈硯說。
“你保證?”阿柚問。
“我保證。”沈硯說。
“那我就不怕了。”阿柚突然說。
“不怕了?”沈硯有點意外。
“嗯。”阿柚說,“反正我也打不過黑牙。”
“那我就好好畫。”她笑了一下,“把劍鋒村的最後一夜,畫下來。”
“等我死了,”她頓了頓,“你就帶着我的畫,去很多地方。”
“讓很多人,”她的聲音有點發顫,“知道有個叫劍鋒村的地方,知道有個叫阿柚的村姑。”
“這樣——”她深吸一口氣,“我就不算白活了。”
沈硯喉嚨一緊。
【她已經接受了死亡。】Ω說。
“是。”沈硯說。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沒有。”沈硯說。
【?】
“我還沒看到,”沈硯說,“她最後一筆。”
【你在拖延。】
“我在等。”沈硯說。
——
村口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木劍碰撞的聲音,骨頭斷裂的聲音,還有人臨死前的慘叫,混在一起,像一首雜亂而殘酷的歌。
“沈大哥。”阿柚突然說,“你聽。”
“我聽到了。”沈硯說。
“這就是……”阿柚說,“你說的故事嗎?”
“是。”沈硯說,“只不過,這一次,你在故事裏。”
“那你呢?”阿柚問。
“我?”沈硯笑了一下,“我在故事外面。”
“可是你明明站在我旁邊。”阿柚說。
“那只是你的視角。”沈硯說。
“那你的視角呢?”阿柚問。
“我的視角——”沈硯說,“是在很多很多故事之間。”
“很多很多故事……”阿柚想了想,“那你會不會,有一天,把我的故事,講給別人聽?”
“會。”沈硯說,“而且,我會講得很詳細。”
“詳細到什麼程度?”阿柚問。
“詳細到,”沈硯說,“別人會以爲,他們見過你。”
“見過我?”阿柚愣了一下,“怎麼可能?”
“因爲我會說,”沈硯說,“你在劍鋒村的院子裏,畫過一張全村的畫,在右下角寫上‘阿柚’。”
“我會說,”他頓了頓,“你在臨死前,還在畫畫。”
“臨死前……”阿柚手一抖。
炭筆在紙上,又劃出一道線。
“別停。”沈硯說。
“我……”阿柚咬着嘴唇,“我有點喘不過氣。”
“深呼吸。”沈硯說。
阿柚照做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好點了嗎?”沈硯問。
“好點了。”阿柚說。
“那就繼續。”沈硯說。
“嗯。”阿柚點頭。
她把那道線,畫成了一個奔跑的人影——那是凌風。
“你畫的是誰?”沈硯問。
“凌風。”阿柚說,“他一定在村口。”
“嗯。”沈硯說,“他在。”
“他會不會死?”阿柚問。
【禁止回答。】Ω立刻提示。
“我不知道。”沈硯說。
“你不知道?”阿柚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很多事嗎?”
“我只知道,”沈硯說,“他會盡力。”
“那就夠了。”阿柚說。
她低下頭,繼續畫。
——
突然,院子外傳來了腳步聲。
不止一個。
“有人!”阿柚臉色一白。
“別怕。”沈硯說,“是村裏的人。”
“村裏的人?”阿柚愣了一下。
院門被人用力推開。
一個獵戶沖了進來,氣喘籲籲:“沈兄弟!阿柚!快躲起來!黑牙的人,已經進——”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悶響打斷。
一支箭,從他背後穿胸而過。
鮮血濺在地上,濺在石桌上,濺在那張畫着劍鋒村的畫上。
阿柚的瞳孔,驟然收縮。
“別叫。”沈硯低聲說。
他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窗戶邊按了按:“繼續畫。”
“我……”阿柚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畫不下去了。”
“你必須畫。”沈硯說。
“爲什麼?”阿柚問。
“因爲——”沈硯盯着門口,“他們來了。”
院門被人一腳踹開。
幾個穿着黑衣的漢子,闖了進來。
領頭的,是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男人——黑牙。
他的目光,冷冷地掃過院子。
“沈先生。”黑牙笑了一下,“我們又見面了。”
“黑牙。”沈硯說,“你來得比我預想的,要早一點。”
“因爲——”黑牙舔了舔嘴唇,“我不喜歡讓獵物等太久。”
他的目光,落在阿柚身上。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丫頭?”黑牙問。
“是。”沈硯說。
“挺清秀的。”黑牙笑了一下,“可惜,要死了。”
阿柚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
“你想怎麼樣?”沈硯問。
“很簡單。”黑牙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我知道的?”沈硯挑眉,“你覺得我知道什麼?”
“比如——”黑牙說,“你爲什麼會提前知道我要來。”
“比如——”他頓了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沈硯說,“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看着黑牙,“你今天,會死。”
黑牙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沈硯說,“是陳述事實。”
“事實?”黑牙冷笑,“那就讓我看看,你的事實。”
他抬起手。
身後的人,立刻握緊了武器。
【你在挑釁他。】Ω說。
“我在拖延時間。”沈硯說。
【拖延什麼?】
“拖延到——”沈硯看着阿柚,“她畫完最後一筆。”
【你瘋了。】
“我很清醒。”沈硯說。
——
“沈大哥……”阿柚的聲音,帶着哭腔,“你別說了。”
“別怕。”沈硯說,“他殺不了我。”
“爲什麼?”阿柚問。
“因爲——”沈硯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黑牙眉頭一皺:“你在說什麼胡話?”
“你聽不懂。”沈硯說,“很正常。”
“你以爲,”黑牙冷笑,“說幾句怪話,就能嚇住我?”
“我沒想嚇你。”沈硯說,“我只是在告訴你,你殺不了我。”
“那就試試。”黑牙說。
他抬起手,一支箭,已經搭在弓上。
“黑牙。”沈硯突然說,“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故事裏的人?”
“故事?”黑牙愣了一下。
“嗯。”沈硯說,“你以爲,你是在隨心所欲地殺人,其實——”
他頓了頓,“你只是在按照別人寫好的劇本走。”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黑牙怒道。
“你不信?”沈硯說,“那你回頭看看。”
黑牙下意識回頭。
身後的人,一臉莫名其妙。
“看到了嗎?”沈硯說,“他們,就是你劇本裏的配角。”
“你再想想,”他繼續說,“你每一次殺人,是不是都在某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
“你每一次成功,是不是都有人在暗中幫你?”
“你每一次失敗,是不是都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巧合?”
黑牙的臉色,一點點變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咬着牙問。
“我想說——”沈硯說,“你不是自由的。”
“你和阿柚,”他指了指窗邊的女孩,“其實沒有區別。”
“你放屁!”黑牙怒吼。
他猛地抬起弓,箭頭對準了沈硯。
“黑牙!”沈硯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個賭?”
“賭什麼?”黑牙怒道。
“賭你的命。”沈硯說。
“我的命?”黑牙愣了一下。
“嗯。”沈硯說,“你今天,會死在這裏。”
“而你,”他頓了頓,“連殺我的機會都沒有。”
“你在找死!”黑牙怒吼。
他鬆開了手。
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朝沈硯射來。
【警告!】
【檢測到致命攻擊!】
【是否啓動防御程序?】
“啓動。”沈硯說。
【防御程序啓動中……】
箭,在離沈硯胸口還有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就像,被什麼看不見的牆擋住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黑牙的眼睛,驟然睜大:“這是什麼——”
他的話還沒說完,胸口突然一涼。
一支木劍,從他背後,穿胸而過。
鮮血,從他的嘴角流出。
“凌……風……”他艱難地轉過頭。
門口,凌風站在那裏,手裏握着木劍,渾身是血,眼睛通紅。
“黑牙!”凌風怒吼,“你殺了這麼多人,我要你償命!”
他猛地抽出木劍。
黑牙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關鍵角色“黑牙”死亡。】
【主線劇情正常推進。】
【世界穩定性:92%。】
Ω的聲音,在沈硯腦海裏響起。
“你來得正好。”沈硯說。
“沈硯!”凌風喘着粗氣,“你沒事吧?”
“我沒事。”沈硯說,“你呢?”
“我……”凌風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我殺了他。”
“嗯。”沈硯說,“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凌風喃喃自語,“可是……”
他抬頭,看向院子裏的屍體,看向村口方向傳來的喊殺聲,眼裏滿是茫然。
“可是,村裏還是死了很多人。”他低聲說。
“這不是你的錯。”沈硯說。
“那是誰的錯?”凌風問。
“是故事的錯。”沈硯說。
“故事?”凌風愣了一下。
“嗯。”沈硯說,“你以後會明白的。”
“我以後……”凌風低聲重復。
——
“沈大哥……”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窗邊傳來。
阿柚的手,終於放下了。
她的畫,完成了。
紙上,是劍鋒村的夜——火光,屋頂,奔跑的人影,還有……門口倒下的黑牙。
在畫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寫着兩個字——
“阿柚。”
“我……”她抬起頭,臉色蒼白,“畫完了。”
“嗯。”沈硯走過去,“你做得很好。”
“那我……”阿柚張了張嘴,“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可以。”沈硯說。
“那你……”阿柚看着他,“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你說。”沈硯說。
“你以後,”阿柚說,“在別的故事裏,看到像我這樣的人——”
“能不能,”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也幫他們一下?”
“會。”沈硯說,“我會。”
“那就好……”
阿柚笑了一下。
她的手,輕輕垂了下去。
炭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她的眼睛,緩緩閉上。
【關鍵角色“阿柚”死亡。】
【主線劇情正常推進。】
【世界穩定性:95%。】
【試練任務:完成。】
Ω的聲音,在沈硯腦海裏響起。
“阿柚……”凌風沖了過來,跪在她身邊,“阿柚!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聲音,嘶啞而絕望。
沈硯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你該走了。】Ω說。
“再等一會兒。”沈硯說。
【你已經完成了任務。】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想,看他一眼。”
“看誰?”Ω問。
“看凌風。”沈硯說,“看他怎麼,把這個故事,講下去。”
【這不是你該管的。】
“是。”沈硯說,“但我想管。”
【你在越界。】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不後悔。”
——
凌風抱着阿柚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
“阿柚……你不是說,要畫完劍鋒山嗎?”
“你不是說,要給我畫一張畫像嗎?”
“你怎麼能……怎麼能先走了呢……”
他抬起頭,紅着眼睛看向沈硯:“沈硯!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你不是說,你能幫我們嗎?那你爲什麼,不救她?!”
這一句,像是一把刀,狠狠刺進沈硯心裏。
“我……”沈硯張了張嘴,“我不能。”
“爲什麼不能?”凌風怒吼,“你連黑牙的箭都能擋,你爲什麼不能救她?!”
“因爲——”沈硯說,“她的結局,是寫好的。”
“寫好的?”凌風愣住,“什麼意思?”
“意思是——”沈硯看着他,“在你出生之前,她的死,就已經被決定了。”
“你在說什麼?”凌風聽不懂。
“你以後會懂的。”沈硯說。
“我不要以後!”凌風怒吼,“我只要現在!我只要她活着!”
“我做不到。”沈硯說。
“那你算什麼命運記錄員?”凌風突然吼出了這四個字。
沈硯怔住。
【他怎麼會知道這個詞?】Ω震驚。
“你說什麼?”沈硯問。
“命運記錄員。”凌風咬着牙,“阿柚說的。”
“她說,”他的聲音發顫,“你是命運記錄員,你會把她的故事,帶到別的地方去。”
“她說,”他紅着眼睛,“你會記住她。”
“那你告訴我——”凌風盯着他,“既然你能記住她,爲什麼不能救她?!”
這一句,比黑牙的刀,更鋒利。
“因爲——”沈硯閉上眼睛,“我只是記錄員。”
“不是神。”
——
夜,漸漸安靜了下來。
喊殺聲,停了。
狗叫聲,也停了。
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凌風壓抑的哭聲。
【你該走了。】Ω說。
“再等一分鍾。”沈硯說。
【你在拖延。】
“我在告別。”沈硯說。
“告別誰?”Ω問。
“告別她。”沈硯說,“也告別……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沈硯說,“只會站在故事外面,看着別人死。”
“現在的我——”他睜開眼,“會在他們死之前,教他們寫字,教他們畫畫,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工具。”
【這會讓你更痛苦。】
“是。”沈硯說,“但也會讓我,更像一個人。”
【你確定?】
“確定。”沈硯說。
【那就走吧。】
——
“凌風。”沈硯突然說。
“幹什麼?”凌風紅着眼睛,聲音嘶啞。
“把她的畫,收好。”沈硯說,“尤其是那張劍鋒村的。”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凌風怒道。
“因爲——”沈硯說,“你是她畫裏的人。”
凌風愣住。
“她把你畫在村口。”沈硯說,“握着木劍,站在大槐樹下。”
“你要是把她的畫丟了,”他頓了頓,“你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我……”凌風張了張嘴。
他低頭,看着石桌上的畫。
那張畫裏,村口的大槐樹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
“我會收好。”他咬着牙說。
“嗯。”沈硯說,“那就夠了。”
——
【傳送準備。】
【3……】
沈硯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
【2……】
凌風瞪大了眼:“你要走?!”
【1……】
“是。”沈硯說。
“你要去哪兒?”凌風問。
“去很多地方。”沈硯說,“去很多故事裏。”
“那你還會回來嗎?”凌風問。
“可能。”沈硯說,“也可能不會。”
“那我怎麼找你?”凌風問。
“你不用找我。”沈硯說,“你只要——”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畫:“把她的畫,留着。”
“總有一天,”他笑了一下,“會有人,帶着你的故事,來找我。”
“帶着我的故事……”凌風喃喃自語。
——
光芒,徹底吞沒了沈硯的身影。
院子裏,只剩下凌風,還有阿柚冰冷的身體。
遠處,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了一點魚肚白。
新的一天,來了。
但對劍鋒村來說,有些東西,永遠不會回來了。
【試練世界任務結算。】
【任務目標:撫平“阿柚”的意難平。】
【完成情況:】
——成功提升目標人物的自我認知與存在感。
——成功建立目標人物與世界的情感鏈接。
——成功在目標人物死亡前,完成其人生“最後一筆”。
【綜合評價:優秀。】
【獎勵:命運記錄員正式資格,系統權限提升。】
Ω的聲音,在沈硯腦海裏響起。
“她……”沈硯閉了閉眼,“走的時候,怕嗎?”
【根據生理數據,她的恐懼指數,在最後一刻,明顯下降。】
“爲什麼?”沈硯問。
【因爲她相信,你會記住她。】
“那就好。”沈硯說。
【接下來,】Ω說,【我們將前往正式任務世界。】
“鬥羅大陸?”沈硯問。
【是。】
“那這個世界呢?”沈硯問。
【會按照原劇情,繼續運行。】
“凌風呢?”沈硯問。
【他會活下去。】
【他會成爲劍鋒村的英雄。】
【他會把阿柚的畫,帶在身邊。】
“那就好。”沈硯說。
【你看起來,比之前更堅定了。】
“是。”沈硯說,“因爲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在做一件,”他頓了頓,“會讓我痛苦一輩子的事情。”
“但也會讓我,”他笑了一下,“不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歡迎你,命運記錄員。】
Ω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點溫度。
【接下來的路,會更難。】
“我知道。”沈硯說,“但我會走下去。”
“因爲——”他看向那片即將展開的新星空,“還有很多‘阿柚’,在等我。”
而在劍鋒村的院子裏,凌風終於擦幹眼淚,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畫着全村的畫,疊好,放進懷裏。
他抬起頭,望向剛剛亮起的天空。
“阿柚。”他低聲說,“你放心。”
“我會變強。”
“我會保護這個村子。”
“我會……把你的畫,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讓很多很多人,”他紅着眼睛,“知道你的名字。”
遠處,山風拂過。
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女孩,在風裏,輕輕笑了一下。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