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娘的那巴掌最終沒有落下來。
因爲我爹回來了,身邊還跟着姨母。
爹還沒開口,娘先急了:“許明輝!你敢動柳郎一下試試?”
我爹快步上前將我摟進懷裏。
她目光冷冷地看向我爹,眼裏卻沒有半分妒火。
爹只是心疼地摸了摸我怕得蒼白的小臉,問我娘:“容靈,我給你一次機會。那些話,你敢不敢再同我說一次?”
爹還沒說話,那個叫柳元的男子立刻跪在了我娘裙邊。
他哭得梨花帶雨,哀哀求道:“駙馬,你就當是行行好,給草民一條活路吧!就算是爲奴爲仆也願意,只要能陪在靈兒身側…”
娘頓時心疼得不得了,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再看向我爹時眼裏已經帶上了埋怨。
她理直氣壯地對我爹說:“再說一遍又何妨?從前我處處讓着你,但如今我肚子裏有了柳郎的孩子,又如何能讓柳郎在外飄零?這些年我給足了你體面,你如今便讓我這一次不行嗎?”
話音未落,娘臉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姨母雋逸的臉上帶着薄怒,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對娘動手。
她還要再打,卻被我爹拉住。
所有人都盯着我爹,小心地覷他的臉色。
爹卻突兀地笑了,他說:“納面首這樣小的事,你自作決斷便是了。何必鬧得這樣大,嚇着肚裏的孩子該怎麼辦?”
我娘被我爹的話說懵了,反應過來後眼裏頓時充滿歡喜。
她連連點頭:“夫君說得對,還是夫君細心,柳郎還不過來謝過駙馬!”
爹沒受他的禮,只說:“這事我還要同太後商議。”
她這般大度,連嬤嬤都皺起了眉,一副憂心的神色。
娘卻樂呵呵地摟着那柳元走了。
走之前還問我爹支了一千兩銀子,說是要給柳元湊些彩禮。
可當年嫁給爹的時候,給的嫁妝都是太後置辦的,娘萬事都不管。
娘走了,嬤嬤便也借口頭疼離開了。
只剩姨母還留在原地,我這才發現她竟一直扶着我爹的手臂。
爹似乎也才發現,忙不迭抽回手。
他安撫地拍了拍姨母的肩,語氣依舊溫柔:“琳琅我無妨,你去忙吧。”
琳琅是姨母的字,爹只比姨母大了三歲。平日裏爲了避嫌,他大多喊姨母的大名——容薈。
姨母不肯走,垂在袖中的手捏了又捏。
半晌,她才問:“你真的同意容靈納面首?你不必勉強,若是你有半分委屈,我便叫人偷偷料理那個男子。你若是連容靈也不想要,那我也可做主逼她出府......”
姨母話裏的意思太驚駭,我垂下眼,偷偷覷爹的臉色。
爹皺起了眉,喝道:“琳琅!你姐姐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插手。”
姨母被罵得垂下頭,不知爲何也生氣了,甩袖走了。
人都走了,後院便只剩我和爹兩個人,還有一片狼藉的點心。
爹掃了一眼,也認出了那就是我從前吵着要吃,但娘一次也沒帶回來過的點心。
他依舊在笑,但臉上卻不知何時已掛滿了淚。
半晌,爹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嚇壞了,趕忙撲上去抓住他的手,卻被爹緊緊地摟進懷裏。
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抱起我便去了宮裏。
皇祖母像是知道他要來。
守着的趙嬤嬤見到他,立刻伸手要將我接過去。
她嘆了口氣,看着我爹的眼裏盛着悲哀:“太後說天色晚了,就讓奴婢帶小姐先回去洗漱吧。太後她,她已經在屋裏等您了。”
爹短促地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晨晨乖,去吧。”
於是趙嬤嬤便將我抱走了。
一路上,趙嬤嬤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直到她爲我洗漱完,將我放到床上,才忍不住開口:
“晨晨勸一勸你爹好不好?公主雖然混賬了些,但她心裏還是有晨晨和你爹的。公主她不過是多給你找了個爹,有太後在,絕對不會讓人欺負晨晨的。”
“你爹一個庶子,又不受寵,他早就沒有家了。要是和你爹走了,晨晨就會像那天我們遇到的那個小乞丐一樣,連飯都吃不飽,要和大黃搶肉吃呢。”
窗外風呼呼作響,趙嬤嬤還在不斷地說着,我卻沒心思再聽。
爹這些年管着侯府,其實是很累的。
當初他剛進門時,侯府的這些老仆都不服爹,明裏暗裏地給爹使絆子。
除了應付這些,他還要關心姨母的學業,擔憂我的身體,甚至還要撐起侯府的體面。
爹心善,侯府裏的下人每逢年節得的賞賜,都比別家多上一倍。
他常說待人真心,便能換來真心。
我不懂,爹對這些人如此真心,怎麼他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分明是爹負心薄幸,怎地都來勸爹大度?
好似他才是那個惡人。
趙嬤嬤有一點說錯了,我不怕去做小乞丐。
若是爹和我去做乞丐,那我就和那個小哥哥一樣,去給人做工,將糧食拿回來給爹。
我揣着滿腹心事,怎麼都睡不着。趙嬤嬤也走了,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下我。
直到天蒙蒙亮,爹才回來。
他滿身風雪,抱我的手都是冰的,眼睛卻亮得像一簇火。
爹摟着我,笑意盈盈地說:“晨晨,爹帶你換一個娘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