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
好長時間沒見過的爸爸守在我身邊,握着輸液管暖熱裏面的液體。
許久不見,他的胡子又長了。
爸爸的手指怎麼和我一樣也變少了。
我仔細數一遍,確實只有九根。
這間病房和我之前住過的不一樣,單人單間,很高級。
就連我身上插着的儀器都是沒見過的新東西。
爸爸擦幹眼角的淚水,換媽媽進來陪我。
房門沒有關嚴,我能聽見哥哥和爸爸的交談聲。
“爸,這錢......”
爸爸聲音嘶啞。
“拿着吧,蘇瑩馬上要生了,你手下沒錢也不是回事。”
“這次換了十萬,等我再努努力求求他們,應該還能再拿到十萬。”
哥哥聲音焦急。
“爸!這樣下去不是回事,你的手......!”
爸爸哈哈一笑。
“幾根手指頭而已,不要了,你們的幸福最重要。”
“爸爸在工地上找到個新活,挺危險的,出意外賠付的錢多。”
“等我死了,也別買什麼棺材或者骨灰盒,回老家刨個坑丟進去就行,別花那冤枉錢。”
媽媽撫摸我臉頰的手僵在半空,許久沒有動。
我閉上眼假裝自己睡着,媽媽定定注視我半天,最終起身出門。
他們交談的聲音很低,我只聽見了幾個字眼。
什麼血液病,什麼專項保險,又是什麼死人,什麼新生兒。
我迷迷糊糊睡去。
媽媽和哥哥很忙,他們不僅要照顧我,還要照顧達到預產期的嫂子。
我特別喜歡嫂子,嫂子是除爸媽外對我最好的人。
哥哥跪在我床前,學着媽媽的模樣吹涼粥遞到我嘴邊。
他欲言又止,最後開口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妹妹,你想不想去見見蘇姐姐?”
“她是哥哥的愛人,你還記得她嗎?她肚子的小寶寶馬上就要出生啦,蘇姐姐想你了,希望你去見見她。”
哥哥挺直的腰板彎下,疼惜地撫摸我僅剩的六根手指。
“你蘇姐姐想,讓你給寶寶起個小名。”
“哥哥現在帶你過去,行嗎?”
我坐在輪椅上,被哥哥推進嫂子所在的房間。
嫂子靠在床邊,笑容溫和。
她先是撫摸過我的小臉,又小心翼翼握住我腕上的紗布。
眼中是和哥哥如出一轍的心疼。
“傻孩子,怎麼對自己這麼狠心呢?”
嫂子學識淵博,是位很偉大的記者。
她不厭其煩地講述這些年的經歷,很多故事逗得我哈哈大笑。
哥哥的眼眶又紅了。
嫂子牽起我的手放在她圓滾滾的肚皮上。
新生命隔着薄薄一層血肉,很輕地觸碰我的手指。
好奇妙。
“知心,你來給小寶寶起個小名吧。”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我費力握筆,用牙輔助寫下歪歪扭扭兩個字。
“叫寶寶小糖好不好,我可喜歡吃糖啦。”
“糖代表甜蜜幸福,有哥哥和蘇姐姐當爸媽,小寶寶多幸福呀。”
嫂子笑着點點我的鼻尖。
“小饞貓,是不是想吃糖啦?”
她拉開抽屜翻出糖塊,還沒遞到我嘴邊,臉色巨變。
痛苦扭曲了她溫柔的表情。
嫂子額間冒出許多汗水。
“快!秦知意!叫醫生!”
“我要生了!”
糖塊掉落在地,被撲過來的哥哥踩碎。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推走嫂子,哥哥跟在他們後面,雙手不安絞緊。
周圍一片混亂,我的神志卻愈發清明。
二十歲的我重新占據身體所有權,對手足無措的哥哥開口。
“哥,我可以自己回病房,你快去陪嫂子吧。”
哥哥實在太慌亂,沒注意到我清醒的眼睛,也沒察覺到稱呼的變化。
六歲的我會喊蘇瑩蘇姐姐,二十歲的我會喊嫂子。
我獨自回到病房,從床頭櫃翻出厚厚一沓病例。
精神分裂已經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我患上了白血病。
家裏已經拿不出更多錢再給我治病了。
嫂子的孩子也即將誕生,全家的重心應該放在小寶寶身上。
而不是我這個病入膏肓的精神病。
抽屜裏還有五萬塊現金,我帶着全部的錢趕往手術室。
正好聽到哥哥的失聲大喊。
“什麼?!蘇瑩難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