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鐵。
篝火在鬼見愁出口的背風處奄奄一息地跳動,映着一張張被絕望和恐懼吞噬的臉孔。
所有的痛苦,此刻都凝聚在蕭謹文身上。
他躺在擔架上,身上堆着能找到的所有破布爛絮,依舊抖得像秋風裏的最後一片葉子。
白天那點草藥帶來的微弱轉機,如同被風吹散的灰燼,在沼澤寒毒與吊橋致命顛簸的雙重碾壓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熱與寒戰以更凶猛的姿態輪番肆虐,他瘦削的身體在昏迷中劇烈抽搐,牙關緊咬,發出破碎的嗚咽。
臉色已不是潮紅,而是一種瀕死的蠟黃與灰敗,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滯,唯有胸口那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起伏,證明着一縷遊魂尚未徹底離體。
蘇婉娘跪坐在旁,用溼布一遍遍擦拭他滾燙的額頭和幹裂滲血的嘴唇,淚水無聲滑落。
她能做的,僅此而已。
之前尋得的草藥早已耗盡,剩下的那點殘汁碎葉被蕭謹言貼身珍藏,但誰都明白,那不過是杯水車薪。
蕭玉珠和蕭謹謙蜷縮在蘇婉娘身側,又冷又怕,小聲啜泣。
蕭謹武低頭機械地撥弄面前那點可憐的柴火。
蕭謹行背靠岩石,閉目養神,耳朵卻警惕地捕捉着四周一切聲響,包括不遠處官差營地傳來的模糊對話。
蕭謹言坐在擔架另一側,握着蕭謹文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點溫度,自己的掌心卻同樣冰涼。
他看着三弟生命的光暈急劇黯淡,心如刀絞,卻束手無策。
目光不由自主飄向被蘇婉娘摟在懷裏、似乎已然入睡的遲沐兮。
母親……還能有辦法嗎?
這念頭剛冒起,就被更深的無力感壓下。
母親已做得夠多,那些草藥,那些看似稚嫩卻關鍵的提醒,一次次將他們拖離死亡邊緣。
可這一次,病魔深植體內,缺醫少藥,母親縱有神異,又能如何?
“嘿,還剩點兒金瘡藥和驅寒的粗丸,哥幾個分分,這鬼地方,保不齊誰用得上!”
“頭兒,蕭家那病秧子,我看是熬不過今夜了,正好省心……”
王扒皮粗嘎的聲音帶着惡意的戲謔響起:“急什麼?讓他們自己熬。咱們的藥,金貴着呢,得留給‘有用’的人。”
這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每個蕭家人的心裏。
王扒皮不僅見死不救,甚至樂於看着蕭謹文咽氣,省卻他“動手”的麻煩。
絕望在寒夜裏無聲滋長。
遲沐兮並未睡着。
她緊閉着眼,聽着蕭謹文越來越艱難的呼吸,聽着王扒皮那邊傳來的冷酷話語,藏在袖子裏的小手攥得死緊。
系統空間裏沒有對症的良藥!
維生素片或許能提供一絲支撐,但對凶猛的瘧疾而言,無異於隔靴搔癢。
壓縮餅幹能補充體力,可老三如今連吞咽都成問題。
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不!必須再想想!前世的碎片記憶,聽過的零星偏方,任何一絲可能都不放過!
思緒飛轉。瘧疾是寄生蟲感染,古代沒有奎寧……青蒿!對,青蒿!
之前讓蕭謹言找的羽狀葉片,很可能就是青蒿或黃花蒿!
雖然只是簡單熬煮,藥效微茫,但方向沒錯!
關鍵是用法和劑量?隱約記得青蒿素不耐高熱?或許絞汁生服效果更好?還需要搭配什麼嗎?
可是,剩下的草藥太少了!而且沒有工具搗汁,生服風險也大……
“咳咳——嘔——!”
不遠處另一個流犯聚集的角落,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咳嗽和嘔吐聲,緊接着是驚慌的呼喊:“不好了!張叔也燒起來了!打擺子呢!”
又一個!沼澤的瘴毒開始顯露獠牙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中炸開。
人們驚恐地遠離那個發病者,眼神充滿懼意。
在這種絕境裏,一場瘟疫足以讓整支隊伍萬劫不復。
王扒皮也意識到了嚴重性,他猛地站起,臉色陰沉地瞪向那邊,厲聲喝道:“把他拖遠點!別他媽傳過來!”
兩名官差立刻上前,粗暴地將那發病的流犯拖拽到更遠處、下風口的角落,如同丟棄一件穢物。
這殘酷的一幕讓所有人噤若寒蟬。下一個會是誰?
蕭謹言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三弟的病,不再只是他們一家的悲劇,更可能成爲王扒皮“清理”所有人的借口。
他絕不會允許“瘟疫”擴散,威脅他的任務和手下。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隔離,乃至“處理”掉所有病患!
果然,王扒皮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在蕭謹文身上停留片刻,又掠過蕭家其他人,最後落向那被隔離的角落,眼中閃爍着權衡與殘忍。
必須讓三弟的情況顯得“不同”,至少,不能是無可救藥的“瘟疫”!必須爭取時間!
遲沐兮也瞬間洞悉了這新的、更可怕的危機。
她猛地睜眼,從蘇婉娘懷中掙出,小手抓住蕭謹言的胳膊,用帶着濃重鼻音和困意的聲音急切道:“言言……藥藥……還有嗎?給老三吃……水……要燒開的水……幹淨的……給老三擦擦……大家都喝燒開的水……肚子不疼……”
她的話依舊帶着孩童的混亂,但核心明確:繼續用藥,注意飲水衛生,並建議所有人都喝熱水。
這既是在現有條件下竭力延續蕭謹文的生命,也是在向王扒皮傳遞信號——他們積極應對,且有“章法”,此病或許並非絕症。
蕭謹言立刻心領神會。
他拿出貼身收藏的草藥殘餘,對蘇婉娘低聲道:“婉娘,想法子把這點藥汁喂給三弟。謹武,去弄點幹淨水,燒開!”
他又提高聲音,既是對家人,也像是對附近惶惶不安的流犯說道:“都別喝生水!把水燒開了再喝!注意保暖!”
這話,既是保護,也是在混亂中樹立一個“有條不紊”的形象,無形中告訴王扒皮:我們能控制,情況不會更糟。
蘇婉娘小心翼翼地用最後一點藥汁溼潤蕭謹文的嘴唇。
蕭謹武迅速用破瓦罐燒開了小半罐水。
蕭謹言則走到那個被隔離的病患附近,保持距離,對那幾個同樣驚慌的同組流犯沉聲道:“他的症狀,許是沼澤寒氣侵體。若能尋到類似的草藥,不妨一試。水務必燒開再用。”
此舉,既是在絕境中釋放一絲微末的善意,也是在進一步模糊“瘟疫”的定性,將個例歸咎於惡劣環境。
王扒皮冷眼旁觀蕭家的舉動,尤其是那小崽子與蕭謹言之間的互動,以及蕭謹言後續的行動。
他確實在權衡是否要提前“清理”,但蕭家這種“有章法”的應對,讓他暫且按下了殺心。
或許……再觀望一下?
若只是個別體弱者染了瘴氣,倒不必大動幹戈,畢竟抵達邕州還需這些“人頭”充數。
危機沒有立刻爆發。
但蕭謹文的情況,依舊在生死邊緣沉浮。
燒開的水和最後的藥汁,不過是徒勞的慰藉。
夜深,風號。
遲沐兮靠在蘇婉娘重新摟緊她的臂彎裏,毫無睡意。
她盯着蕭謹文灰敗的臉,又望向黑暗中王扒皮營地搖曳的火光,再“看”一眼系統空間裏那寥寥無幾的物資。
留給老三的時間不多了。
而王扒皮的耐心,同樣所剩無幾。
必須在天亮前,找到真正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