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福晉，安胎藥好了。”
剪秋端着安胎藥，走進了內室。濃鬱的藥味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宜修正臨窗而坐，聞聲轉過頭。
“先放着吧，我等它涼一涼再喝。”她語氣輕柔，聽不出任何情緒。
剪秋“哎”了一聲，將安胎藥輕輕放在桌案上，她放下藥碗，便垂手侍立在一旁，準備等主子用完藥再收拾。
室內一時間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卻讓剪秋心頭莫名一跳。
“剪秋。”
“奴婢在。”
“你覺得……大小姐爲人怎麼樣？”
這個問題來得太過突然，剪秋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大小姐？主子怎麼會突然問起大小姐？
她下意識地抬眼，仔細去瞧宜修的臉色。然而，主子只是平靜地看着她，唇角甚至還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張清麗溫婉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剪秋心裏打起了鼓，腦子裏飛快地轉着，小心翼翼地回道：“您是說柔則大小姐嗎？奴婢……奴婢記得以前在府裏的時候，您和大小姐感情最是要好，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大小姐她……待人接物再溫和不過了，府裏上上下下的下人，沒有一個不誇她心善的，都說她菩薩心腸，是頂好的人。”
“頂好的人……菩薩心腸……”宜修低聲重復着這幾個字，唇角那抹笑意似乎加深了些，可若仔細看去，會發現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反而在眼底最深處，凝結着一絲徹骨的寒意。
至純至善。
這樣的評價，她上輩子聽得太多了，耳朵幾乎都要起繭子。
她的好姐姐，烏拉那拉·柔則，京城貴族圈裏人人交口稱贊的大家閨秀，德才兼備，品性高潔，仿佛集結了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匯於一身。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所有人稱贊“純善”的人，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她擁有的一切——丈夫的寵愛、正室的地位、家族的重視，最後，甚至連她生存下去的希望都徹底碾碎。
那所謂的純良，不過是一層精心塗抹的脂粉，是表演給那些不相幹的人看的華麗戲服！騙過了胤禛，騙過了府上所有人，也騙過了前世的那個愚蠢的、真心將她當作好姐妹的自己！
想起前世種種，宜修只覺得心口一陣翻涌，那是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恨意與不甘。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那裏正孕育着一個新的生命。這個孩子，是她如今最大的指望，也是她復仇的起點。
她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她的孩子，再奪走屬於她的一切！
柔則……她那個好姐姐，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嫁入雍親王府，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以照顧懷孕庶妹的名義提前住進來。
剪秋見宜修問完那句話後，就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眉宇間似乎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陰鬱，忍不住輕聲喚道：“主子？您……怎麼突然問起大小姐來了？”
宜修收回飄遠的思緒，目光落在剪秋那張帶着關切和疑惑的臉上。
她語氣平淡地說道：“沒什麼，只是剛才嫡母身邊的李嬤嬤過來說。過幾日，姐姐會來王府小住一段時間。”
剪秋眼睛微微睜大：“大小姐要來王府小住？這是爲何？”
宜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說是……特意來照顧我這個有孕在身的妹妹。”
“什麼？”剪秋這下是真的驚訝了，臉上瞬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這……主子，這恐怕……不太妥當吧？”
“哦？”宜修挑眉，看向她，“你也覺得不妥？說說看，哪裏不妥？”
“大小姐她……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身份又尊貴。雖說您們是親姐妹，但長久住在王府裏，終究……於禮不合啊。而且……而且夫人那邊……”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夫人的性子，主子您是最清楚的。她向來……最重嫡庶之分，平日裏何曾讓大小姐受半點委屈？怎麼會突然同意讓嫡出的大小姐，來王府照料……照料側福晉您呢？”
剪秋越說，越覺得這件事透着古怪，怎麼想都覺得不合常理。
嫡母費揚古夫人，向來把柔則這個嫡女捧在手心裏，怎麼可能讓她來做這種近乎是“伺候人”的事情？這根本不像夫人的作風。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宜修語氣轉冷，“我那好姐姐，身上明明還掛着和那位撫遠將軍家的婚約，雖然遲遲未定下婚期，但名分早定。她這個時候不顧避諱，非要住進王府來，你說，她圖的是什麼？”
剪秋心頭猛地一緊，一個大膽又可怕的念頭竄入她的腦海。她驚疑不定地看着宜修：“主子的意思是……大小姐她……她的目標是……王爺？”
“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宜修冷笑一聲，語氣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照顧我是假，想近水樓台先得月，趁機接近王爺，才是她的真目的。”
剪秋頓時急了：“那怎麼行！側福晉，咱們得想個法子啊！要不要……要不要趕緊稟明王爺，找個由頭，回絕了夫人和大小姐？”
“回絕？”宜修輕輕搖了搖頭，“剪秋，你還是太天真了。嫡母決定的事情，豈是我一個庶出的女兒能夠反對的？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把姐姐送進來，我就算現在攔住了，她也會有後招。既然如此，何必枉做小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們想進來，那我就大大方方地請她們進來。這王府的門，我親自爲她們打開。”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幽深：“只是，我的好嫡母和好姐姐，很快就會明白一個道理——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她們現在覺得，給皇子做妾，也比嫁與將軍爲妻風光。殊不知，這王府的深宅大院，進來容易，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難了。”
“等到她們撞得頭破血流，發現自己費盡心機，得到的不過是一場空，甚至可能失去更多的時候……”宜修緩緩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時候，她們才會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後悔莫及。”
那一瞬間，剪秋清晰地從主子眼中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厲色，那眼神，不像是一個深閨婦人該有的，更像是一頭蟄伏在暗處，終於等到獵物踏入陷阱的猛獸，冷靜、殘酷，帶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剪秋不由得看得怔住了，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此刻的主子，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敬畏。
這似乎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帶着些許自卑和小心翼翼，溫婉柔順的二小姐了。
眼前的側福晉，身上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氣度，仿佛久居上位，執掌生殺大權之人。
這種變化，似乎就是從主子確診有孕之後開始的？剪秋心裏默默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