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雨停了。
陽光穿過閣樓的小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塊明亮的方格。空氣裏還殘留着雨後的潮溼,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木料和陳舊紙張的味道。
陸煊站在房間中央,看着牆角那個樟木箱子。
箱子是祖父留下的,一直放在這裏,用一塊藍布蓋着。父親說過,裏面的東西大多是祖父的遺物,讓陸煊有空整理一下。
“今天吧。”
他掀開藍布,打開箱蓋。
一股混合着樟腦和舊書的氣息撲面而來。箱子裏東西不多:幾本線裝書,一疊信札,幾件舊衣服,還有一個紅漆剝落的首飾盒。
陸煊先拿起那幾本書。
都是常見的古籍,《黃帝內經》《周易參同契》《黃庭經》,書頁泛黃,邊角磨損,顯然經常被翻閱。扉頁上有祖父的籤名:“陸守誠,甲辰年購於琉璃廠”。
信札捆得很整齊,用麻繩系着。陸煊解開繩子,最上面一封的落款是“1978年3月”。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打開——這是祖父的私人信件,應該先問過父親。
舊衣服疊得方正,是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領口已經磨得發白。陸煊記得,祖父晚年常穿這件衣服去公園教拳。
最後是那個首飾盒。
紅漆已經斑駁,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盒蓋上用螺鈿鑲嵌着簡單的花紋,是祥雲和如意的圖案,工藝不算精細,但有種樸拙的美感。
陸煊打開盒子。
裏面鋪着一層褪色的紅絨布。絨布上放着幾樣東西:一枚銀戒指,花紋已經模糊;一對小小的金耳環,樣式很老;還有一枚玉佩。
他的目光停在玉佩上。
玉佩不大,比銅錢略大一圈,圓形,中間有孔。材質像是和田玉,但顏色很奇怪——不是常見的白玉或青玉,而是一種溫潤的暖黃色,像是陳年的蜜蠟,又像是沉澱的琥珀。
更奇怪的是玉質。
表面看起來光滑,但仔細看,能發現細密的紋理。那些紋理不是天然的石紋,而像是某種……符文?或者圖案?線條極其細微,錯綜復雜,看久了竟有些眩暈。
陸煊拿起玉佩。
觸感溫潤,比想象中要沉。他湊到窗前,借着陽光仔細端詳。
陽光透過玉佩,那些細密的紋理仿佛活了過來,在暖黃色的玉質裏緩緩流動,像是有生命一般。更詭異的是,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很輕,很模糊。
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的風聲,又像是某種古老的吟唱,音節古怪,完全聽不懂,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
“這是……”
陸煊皺起眉。
他記得祖父的遺物清單裏,沒有提到這樣一枚玉佩。父親也從沒說過。
難道是祖父早年收藏的?還是別人送的?
他翻過玉佩,看向背面。
背面刻着兩個字。
字跡極其古老,不是楷書,也不是隸書,而是一種更早的篆書變體。陸煊跟着父親學過一點古文字,勉強能認出第一個字是“熔”。
第二個字就認不出了。
筆畫復雜,像是“爐”,又像是“鼎”,或者別的什麼。
“熔……爐?”
陸煊喃喃念道。
就在他念出這兩個字的瞬間——
異變陡生!
掌心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
不是溫度升高那種燙,而是……一種從內部迸發出來的灼熱感,像是握着一塊燒紅的炭!
“嘶!”
陸煊本能地想鬆手。
但手指卻像被黏住了一樣,根本張不開。更可怕的是,那股灼熱感順着他的手掌,沿着手臂,閃電般竄向全身!
血液在沸騰。
骨骼在震顫。
五髒六腑像被放在火上烤。
“呃啊——”
陸煊想喊,卻發不出聲音。他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眼前的一切——房間、陽光、箱子——全都扭曲、旋轉,最後化作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黑暗漸漸褪去。
陸煊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無法形容的地方。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空間。四周是流動的、混沌的灰色霧氣,霧氣中偶爾閃過一抹色彩——赤紅、靛青、金黃、銀白——但轉瞬即逝。
而在混沌的中央,懸浮着一個巨大的虛影。
那是一個……
爐子?
陸煊不確定。
它有三足,圓腹,有蓋,形制像是古代的鼎或爐。但材質非金非石,更像是某種凝固的光,或者……具象化的法則?
爐身布滿了裂紋。
那些裂紋深可見“骨”,有的地方甚至殘缺了,露出內部混沌的虛空。但從裂紋的縫隙裏,透出微弱但堅韌的光芒,像是不肯熄滅的餘燼。
爐蓋半開。
從縫隙裏,能看到爐內的情況——那裏不是火焰,而是……一片縮小的、旋轉的星雲?無數光點在星雲中明滅,每一顆光點,都散發着不同的氣息。
有的熾熱如炎陽。
有的冰冷如寒淵。
有的生機勃勃。
有的死寂枯槁。
“這是……什麼……”
陸煊喃喃自語。
他的聲音在這裏沒有傳播,只是化作一圈圈漣漪,在混沌中蕩開。
虛影似乎感應到了他。
爐身輕輕一震。
“嗡——”
一種低沉、古老、仿佛來自時間盡頭的共鳴聲,穿透混沌,直接響在陸煊的靈魂深處。
緊接着,一道信息流,粗暴地灌入他的意識:
【熔爐核心·破損狀態】
【修復度:0.7%】
【功能模塊:基礎解析(殘缺)、源質轉化(關閉)、法則記錄(關閉)……】
【警告:能量不足……連接不穩定……】
信息流斷斷續續,殘缺不全。
但陸煊還是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熔爐核心。
破損。
修復。
源質。
法則。
“源質……是什麼?法則……又是什麼?”
他剛生出這個念頭——
“轟!”
混沌炸裂!
灰色霧氣瘋狂旋轉,中央的爐子虛影劇烈震動,裂紋擴大,光芒明滅不定。整個空間開始崩塌,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
“不——”
陸煊的意識被狠狠甩了出去。
“咳!咳咳!”
陸煊猛地睜開眼,劇烈咳嗽。
他發現自己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陽光依然透過窗戶照進來,牆角那個樟木箱子還開着,紅漆首飾盒放在旁邊。
一切如常。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但……
陸煊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掌攤開,掌心躺着那枚暖黃色的玉佩。此刻它已經恢復了溫潤,不再滾燙,表面的紋理也靜止了,仿佛只是一塊普通的古玉。
但陸煊知道,不是。
他的身體裏,還殘留着那種灼熱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被“激活”的感覺。像是沉睡多年的機器,突然通上了微弱的電流。
還有那些信息。
熔爐核心。破損狀態。修復度0.7%。
每一個詞,都深深烙印在他的意識裏,清晰得可怕。
“這不是夢……”
陸煊撐着床沿站起來,腿有些發軟。
他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冰涼的水流過喉嚨,稍微平復了翻騰的心緒。
然後他坐下來,開始思考。
首先,這枚玉佩肯定不是普通物件。它裏面藏着某種……超出常理的東西。那個“熔爐”虛影,那些信息,都指向一個事實:這涉及到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領域。
其次,玉佩是祖父的遺物。
祖父知道它的特殊嗎?如果知道,爲什麼從來沒提過?如果不知道,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
這東西,對他練功有什麼影響?
陸煊想起信息流裏的一個詞:“源質轉化”。
雖然這個功能顯示“關閉”,但……既然有這個詞,就說明這個“熔爐核心”能處理某種叫做“源質”的東西。而練內家拳,練的就是“氣”。
氣,和源質,有關系嗎?
他不知道。
但可以試試。
晚上九點,武館閉館。
陸煊像往常一樣,回到閣樓,準備晚課。
但今晚有些不同。
他沒有立刻開始練功,而是先拿出那枚玉佩,放在掌心,靜靜感受。
玉佩溫潤,沒有異常。
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和它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微弱的聯系。不是實質的,更像是一種……共鳴?
“不管了,先練功。”
陸煊把玉佩放在床頭,自己盤膝坐好,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吸氣,清氣下沉。
呼氣,濁氣上升。
一開始,一切正常。氣血按照熟悉的路線運行,從丹田出發,沿着任脈下行,過會陰,上尾閭,然後……
等等。
陸煊忽然察覺到了異樣。
氣血運行的速度,變快了。
不是快一點,而是……快了很多。以往需要十分鍾才能完成一個小周天循環,現在可能只需要七八分鍾。
而且,運行更順暢了。
以前氣血到了某些關竅——比如命門、夾脊——總會有些滯澀,需要用意念慢慢引導才能通過。但現在,幾乎是毫無阻礙,一沖而過。
“這是……”
陸煊心中震動。
他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繼續運轉功法。
一個循環。
兩個循環。
三個循環。
速度越來越快,氣血越來越旺。丹田處溫熱如沸,那股“氣感”不再局限於丹田,而是沿着督脈一路上行,過命門,穿夾脊,上玉枕——
“轟!”
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沖開了。
陸煊只覺得頭頂百會穴微微一震,一股清涼之氣從天而降,順着任脈下行,與上升的溫熱氣血在丹田交匯。
冷熱交融,陰陽和合。
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傳遍全身。
他睜開眼睛。
房間裏的一切,都變得格外清晰。窗外的蟲鳴,遠處的車聲,甚至樓下父親翻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更神奇的是,他能“看見”自己體內的氣血流動。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感知。就像內視一樣,能清晰地“看”到氣血沿着任督二脈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小周天……通了?”
陸煊難以置信。
他卡在第一層後期已經三年了。按照功法描述,要想打通小周天,至少還需要五年苦功。
但現在,一個晚上,就通了?
不,不是通了。
是“被沖開”了。
那股突然加快的氣血,以蠻橫的姿態,沖開了所有關竅,強行貫通了小周天。
陸煊看向床頭的玉佩。
暖黃色的玉佩,在昏暗的房間裏,散發着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光暈。那些細密的紋理,似乎在緩緩流動。
“是你……做的嗎?”
他輕聲問。
玉佩沒有回應。
但陸煊知道,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枚玉佩——或者說,裏面的“熔爐核心”——能加速氣血運行,甚至……能輔助修煉。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可能用幾個月的時間,走完別人幾年的路。
意味着陸家殘缺的功法,也許有了補全的可能。
意味着……
“武道之路,真的還有希望?”
陸煊握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
疼痛讓他清醒。
不能高興得太早。這東西太詭異,太超出常理。加速修煉,會不會有副作用?那個“破損狀態”又意味着什麼?修復度0.7%,剩下的99.3%要怎麼修復?
還有,祖父爲什麼留下它?
一個個疑問,在腦海裏盤旋。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確定的——
他的世界,從今天起,不一樣了。
窗外,夜色深沉。
江城的老城區漸漸沉睡,只有零星幾盞燈火還亮着。其中一盞,在陸氏武館的三樓小閣樓裏,一直亮到後半夜。
燈光下,一個年輕人盤膝而坐,呼吸悠長。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暖黃色的玉佩。
玉佩的紋理,在燈光下緩緩流動。
像是一個沉睡的巨獸,剛剛睜開了第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