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溫涼和沈清歡便已悄然離開四海酒樓。
兩人皆換上便於行動的勁裝,沈清歡特意將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腰間軟劍,背上還背了個小包袱,裏面是幹糧、水囊和一些常用藥物。溫涼依舊是一身深色衣衫,折扇插在腰間,另佩了柄尋常長劍作掩飾。
吳掌櫃早已備好兩匹快馬在後門等候,見二人出來,低聲道:“溫公子,沈小姐,馬已備好。另外……昨夜鬼市的事,今早已經在城裏傳開了。官府貼了告示,說是有江湖匪類鬥毆,傷及無辜,正在嚴查。二位此時出城,怕是要小心些。”
溫涼點頭:“有勞吳掌櫃。我們走後,若有人來打聽,你就說我們遊山玩水去了,歸期不定。”
“小的明白。”
兩人翻身上馬,一抖繮繩,趁着晨霧未散,沿着僻靜小巷往城南方向而去。
金陵城有十三座城門,他們走的南門“聚寶門”並非主城門,此刻時辰尚早,守城士兵剛剛換崗,睡眼惺忪地檢查着零星進出的菜農小販。溫涼和沈清歡混在其中,遞上路引——自然是吳掌櫃準備好的假身份——順利出了城。
一出城門,兩人立刻催馬疾馳。
棲霞山在金陵城東北約二十裏處,山勢不高,但林深谷幽,多奇石怪洞,自古便是尋幽探秘之地。唐代詩人杜牧曾有詩雲:“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說的就是棲霞秋色。
此刻雖非秋季,但初夏的棲霞山也別有韻味。滿山蒼翠,鳥語花香,山道蜿蜒,時而有溪流潺潺。晨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光影,空氣清新沁人。
若真是來遊山玩水,倒是個好去處。
可惜,兩人都無心賞景。
沿着山道騎行約半個時辰,山路漸陡,馬匹已難行進。兩人將馬拴在一處隱蔽的林中,改爲步行。
溫涼取出沈天青給的地圖,仔細對照地形。
地圖標注的“落霞谷”,在棲霞山主峰後側,需翻過一道山梁才能到達。那裏地勢險峻,三面環崖,只有一條狹窄的裂縫可入,尋常遊客根本不會去。
“從這裏往東北方向,翻過前面那個山頭,應該就能看到谷口了。”溫涼指着地圖道。
沈清歡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山巒疊嶂,雲霧繚繞,根本看不清具體地形。她深吸一口氣:“走吧,早點找到早點安心。”
兩人開始爬山。
山路越來越難走,有些地方根本沒有路,只能攀着岩石、扯着藤蔓向上。沈清歡雖是女子,但武功底子扎實,身手敏捷,倒也不輸溫涼多少。
約莫一個時辰後,兩人終於爬上山梁。
站在梁頂,眼前豁然開朗。
下方是一處幽深的山谷,三面都是陡峭的崖壁,高聳入雲,崖壁上爬滿青苔和藤蔓。谷中樹木茂密,隱約可見一條溪流蜿蜒而過,在陽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而谷口,果然如地圖所示,是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裂縫,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掩,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就是那裏了。”溫涼輕聲道。
兩人稍作休息,便順着陡坡下到谷口。
裂縫確實狹窄,最寬處不過三尺,兩側石壁溼滑,長滿青苔。往裏看,黑洞洞的,深不見底。
溫涼從懷中取出火折子點燃,當先走入裂縫。沈清歡緊隨其後。
裂縫內陰暗潮溼,腳下是碎石和滑膩的苔蘚,走起來必須小心翼翼。越往裏走,光線越暗,只能靠火折子的微弱光芒照明。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黴味和土腥氣,偶爾有水滴從頭頂落下,發出“嘀嗒”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前方忽然開闊起來。
是一個天然的石室,大約三丈見方,頂部有裂縫透下天光,勉強能看清周圍景象。石室中央有一潭積水,水很清,能看到底部的卵石。四周石壁上,刻着些模糊的圖案和文字,但年代久遠,已難以辨認。
“就是這裏?”沈清歡環顧四周,“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
溫涼沒說話,而是走到石室一角,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
地面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但在灰塵之下,隱約能看到一些規則的紋路。
他拂去灰塵,露出下面的石板。
石板上刻着一個復雜的圖案:三條波浪線,中間一個圓點——正是地圖上那個符號。
“果然和水有關。”溫涼站起身,走到水潭邊。
水潭不大,直徑約一丈,水色幽深,看不見底。他俯身掬起一捧水,湊到鼻端聞了聞,又伸出舌尖嚐了一點。
“水是活水,有地下暗流通向外面。”他判斷道,“令牌應該藏在水下。”
沈清歡也走到潭邊,看着幽深的潭水,有些發怵:“要下水?這水看着挺深的……”
“必須下。”溫涼開始脫外衣,“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沈清歡立刻道,“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快。”
溫涼看了她一眼:“你會水?”
“當然!我小時候常在江裏玩!”沈清歡說着,也開始解外衣,但動作明顯有些僵硬——畢竟要和男子一同下水,哪怕穿着裏衣,也難免尷尬。
溫涼轉過頭去:“你……小心些。這潭水可能不簡單。”
他將外衣、靴子、佩劍都放在幹燥的石板上,只着貼身的中衣中褲,又將折扇用油紙包好,塞在腰帶裏——扇子裏的藥物雖做了防水處理,但長時間泡水總歸不好。
沈清歡也脫得只剩藕荷色的中衣中褲,將軟劍解下放在一旁,長發重新束緊。她身材纖細,曲線玲瓏,此刻溼衣貼身,更顯婀娜。溫涼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耳根微熱。
“我……我先下。”溫涼說着,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潭中。
水很涼,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穩住身形,睜開眼——水下視線模糊,只能看到前方一兩丈的距離。潭水比想象中深,他向下潛了約三丈,仍未到底。
忽然,他感覺到水流有異。
左側的水流明顯比右側急,而且帶着一股吸力,像是通往某處水道。
溫涼朝那個方向遊去。果然,在潭底一側的石壁上,有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約莫三尺見方,水流正源源不斷地從洞中涌出。
他正想進去探查,身後水花一響,沈清歡也潛了下來。
溫涼指了指那個洞口,示意她跟上,然後當先遊了進去。
洞口內是條天然的水道,狹窄曲折,只能容一人通過。水流很急,推着兩人向前。溫涼盡量保持身體平衡,同時警惕地觀察四周。
水道不長,遊了約莫十幾丈,前方忽然出現亮光。
兩人奮力遊出,破水而出。
眼前又是一個石室,比外面那個更大,頂部有數道裂縫透下天光,照亮了整個空間。石室中央沒有水潭,而是個石台,台上赫然放着一個半人高的石匣!
兩人爬上岸,渾身溼透,水珠不斷滴落。但此刻都顧不得這些,目光緊緊盯着那個石匣。
石匣通體灰白,表面光滑,沒有任何雕刻裝飾,只在正面有一個凹槽,形狀……正是銅錢大小。
溫涼從貼身油布包裏取出那枚沈家銅錢,走上前,將銅錢按入凹槽。
嚴絲合縫。
“咔噠……”
一聲輕響,石匣的蓋子緩緩向一側滑開。
裏面,是一個更小的紫檀木盒。
溫涼取出木盒,打開。
盒內鋪着紅色絲絨,絲絨上,靜靜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呈暗金色,非金非玉,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刻着繁復的雲紋和星辰圖案,正中是一個古篆的“令”字。令牌邊緣,有一圈細密的符文,在透下的天光中隱隱流動着微光。
玄玉令。
沈家的那一枚。
溫涼將令牌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他能感覺到令牌中蘊含着一股奇異的能量,溫和而浩瀚,仿佛與天地共鳴。
“終於找到了……”沈清歡也湊過來看,眼中滿是激動,“爺爺找了二十年……”
溫涼將令牌小心收好,正要合上木盒,忽然目光一凝。
木盒底部,絲絨之下,似乎還有東西。
他掀開絲絨,下面壓着一張折疊的絹帛。
展開絹帛,上面是幾行娟秀的小字:
“得見此令者,當爲沈家有緣人。
令牌非祥瑞,實乃禍根。二十年前,沈家因它而滅;二十年後,望持令者慎之。
另:七令聚,天門開。然天門之後,非是仙境,或是……絕地。
沈家第十三代家主 沈天瀾 絕筆”
絹帛末尾,還有一個奇怪的圖案:七枚令牌環繞,中間是一個漩渦狀的標記。
溫涼和沈清歡看完,相視無言。
沈天瀾,是沈清歡的曾祖父,沈家滅門前的最後一任家主。他留下這段話,顯然對玄玉令的真相知道些什麼。
“天門……絕地……”沈清歡喃喃重復,“曾祖父是什麼意思?”
溫涼搖頭:“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玄玉令背後藏着的秘密,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
他將絹帛也收好,將石匣恢復原狀,銅錢收回。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
話音未落,石室外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溫公子,沈姑娘,好身手啊。這麼快就找到了?”
兩人同時色變,猛然轉身。
石室入口處,不知何時已站了三個人。
爲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錦衣男子,面白無須,眉眼細長,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一副翩翩公子模樣。他身後站着兩人,一左一右,皆是精悍的武者,眼神銳利如鷹,氣息沉凝——赫然都是意境境的修爲!
錦衣男子目光落在溫涼手中的木盒上,笑容溫和:“溫公子,將令牌交出來吧。省得動手,傷了和氣。”
溫涼將木盒塞給沈清歡,自己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淡淡道:“閣下是誰?怎麼找到這裏的?”
“在下姓趙,單名一個‘瑾’字。”錦衣男子笑道,“至於怎麼找到這裏……呵呵,從你們離開四海酒樓開始,就有人盯着了。不得不說,溫公子確實機警,一路上換了三次路線,甩掉了三撥跟蹤的人。可惜……”
他頓了頓:“我們早在棲霞山各條要道都布下了眼線。你們一進山,就已在網中了。”
溫涼心中一沉。
對方布局周密,顯然志在必得。而且能調動這麼多人手,布下天羅地網,絕不是普通江湖勢力能做到的。
“趙公子是朝廷的人?”溫涼試探道。
趙瑾笑容不變:“溫公子是聰明人。不錯,在下確實在朝廷當差,蒙聖上恩典,添爲‘內衛司’副指揮使。”
內衛司!
溫涼瞳孔微縮。這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秘密機構,專司監察百官、刺探情報、處理“特殊事務”,權柄極大,行事狠辣,在江湖中令人聞之色變。
難怪能調動這麼多人手,布下如此嚴密的監視網。
“趙大人既然是爲朝廷辦事,爲何要奪這江湖令牌?”溫涼問道,“玄玉令不過是前朝遺物,與朝廷何幹?”
趙瑾搖頭:“溫公子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玄玉令既在我大燕境內,自然就是朝廷之物。前朝餘孽藏匿的寶藏,也該由朝廷接收,以免流落江湖,再生禍端。”
他說得冠冕堂皇,但溫涼一個字都不信。
朝廷若真只是爲了寶藏,大可光明正大地搜尋,何必如此鬼祟?而且內衛司親自出動,顯然這令牌背後牽扯的,絕不僅僅是錢財。
“趙大人,”溫涼緩緩道,“令牌是沈家之物,理應由沈家後人處置。朝廷若要,也該與沈家商議,而非強取豪奪。”
“商議?”趙瑾笑了,“沈家二十年前就滅門了,哪來的後人?至於這位沈姑娘……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沈家血脈?萬一是冒名頂替,想私吞寶藏呢?”
沈清歡氣得臉色發白:“你胡說!我爺爺沈天青還活着,我就是沈家唯一的孫女!”
“沈天青?”趙瑾挑眉,“那個二十年前就該死了的老東西,居然還活着?倒是命硬。不過……”
他眼神轉冷:“就算他活着,又如何?沈家是欽犯,當年私藏前朝重寶,意圖不軌,本該滿門抄斬。能留下你這條血脈,已是聖上開恩。現在,把令牌交出來,或許還能饒你們一命。”
溫涼知道,今日之事已無法善了。
對方不僅想要令牌,還想滅口。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開始緩緩流轉:“趙大人,若我不交呢?”
“不交?”趙瑾笑容漸斂,“那就別怪趙某不客氣了。”
他後退一步,揮了揮手。
身後兩名武者同時踏前一步,氣息暴漲,一左一右,鎖定了溫涼。
這兩人一個使刀,一個使劍,刀劍尚未出鞘,凜冽的殺氣已彌漫開來,石室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溫涼能感覺到,這兩人都是意境境中的高手,雖然只是意境境初入,但氣息凝練,顯然是經過生死磨煉的實戰派,絕非之前鬼市那些烏合之衆可比。
一對二,而且還要保護沈清歡……
形勢不妙。
溫涼握緊了腰間折扇,低聲道:“清歡,等會兒打起來,你找機會先走,去雲停城找你爺爺。”
“我不走!”沈清歡咬牙,“令牌是我沈家的,我要留下來!”
“聽話!”溫涼厲聲道,“你留在這裏,只會讓我分心!”
沈清歡眼眶一紅,還想說什麼,但看到溫涼嚴肅的眼神,終究咬了咬唇,不再反駁。
對面,使刀的武者率先動了。
刀光如雪,破空而至!這一刀沒有任何花哨,就是最簡單的劈砍,但速度快到極致,刀鋒未至,凌厲的刀氣已割得人肌膚生疼。
溫涼不敢硬接,身形如柳絮般向後飄退,同時折扇展開,在身前一劃。
“叮!”
扇面與刀鋒相撞,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溫涼借力再退,已到了石室邊緣。
使劍的武者卻已封住了他的退路,劍光如毒蛇吐信,直刺他後心!
前後夾擊!
溫涼臨危不亂,足尖在石壁上一點,身形陡然拔高,如一只大鳥般凌空翻起,堪堪避開前後兩擊。人在空中,折扇已脫手飛出,旋轉着斬向使刀武者的脖頸!
這一下出其不意,又快又狠。使刀武者急忙回刀格擋。
“鐺!”
折扇被震飛,但溫涼已趁機落地,正好落在使劍武者身側,一掌拍向他肋下!
使劍武者反應極快,劍勢一轉,改刺爲削,斬向溫涼手腕。同時使刀武者也已搶攻上來,刀光如瀑,籠罩溫涼全身。
溫涼陷入以一敵二的苦戰。
他武功雖高,但對方兩人配合默契,攻守有序,且都是意境境修爲,真氣渾厚,久戰之下,他漸感吃力。更麻煩的是,他還要分心留意沈清歡和趙瑾——趙瑾雖然一直沒動手,但氣度沉穩,顯然修爲更高,是個更大的威脅。
沈清歡在遠處看着,心急如焚。她幾次想上前幫忙,但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貿然上前只會添亂。她目光掃過石室,忽然看到石室頂部透下天光的裂縫……
有了!
她悄悄退到石室角落,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竹筒——這是唐冰給她的信號煙,本是用作緊急聯絡的。她拔掉塞子,對準頭頂裂縫,用力一吹。
“咻——砰!”
一道紅色的煙火從竹筒中射出,穿過裂縫,在空中炸開一團醒目的紅光。
雖然是在白天,但在山林之中,依舊顯眼。
“該死!”趙瑾臉色一變,“她在發信號!快解決他們!”
使刀使劍兩名武者攻勢更急。
溫涼壓力大增,左支右絀,險象環生。終於,一個疏忽,被使刀武者一刀劃中左臂,鮮血頓時染紅了衣袖。
“溫涼!”沈清歡驚叫。
溫涼悶哼一聲,卻借着受傷後退的力道,忽然折扇一展,扇骨中射出數道細如牛毛的金針!
金針淬了劇毒,見血封喉。兩名武者猝不及防,連忙閃避。使劍武者慢了一步,被一枚金針擦過手背,雖然只是擦破點皮,但瞬間整條手臂都麻痹了,長劍“當啷”落地。
“有毒!”他驚呼後退。
使刀武者也是臉色發白,不敢再貿然進攻。
溫涼趁機退到沈清歡身邊,低聲道:“走!”
兩人轉身就往水道方向跑。
“想走?”趙瑾冷哼一聲,終於出手了。
他身形一晃,如鬼似魅,瞬間就攔在了水道入口前。玉骨折扇“唰”地展開,扇面竟是精鋼所鑄,邊緣鋒利如刀,直削溫涼咽喉!
這一下快如閃電,溫涼剛剛受傷,氣息不穩,竟來不及完全閃避,只能勉強側身。
“嗤——”
扇緣劃過他胸前,衣衫破裂,留下一道血痕。若非他退得快,這一下就能開膛破肚。
“意境境大成……”溫涼心中凜然。
這趙瑾的修爲,竟比那兩名武者還高出一截!
“溫公子,何必掙扎呢?”趙瑾笑容依舊溫和,但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把令牌交出來,我給你們一個痛快。否則……內衛司的手段,你們不會想嚐試的。”
溫涼擦去嘴角血跡,忽然笑了:“趙大人,你以爲,我們就兩個人嗎?”
趙瑾眉頭一皺。
就在這時,石室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內衛司好大的威風啊。光天化日,強搶民財,還要殺人滅口?”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如輕煙般飄入石室。
一襲黑衣,面覆黑紗,手中握着一柄細長彎刀。
正是昨夜鬼市那個神秘殺手!
趙瑾臉色微變:“是你?”
黑衣人卻不理他,而是看向溫涼:“令牌給我,我保你們離開。”
溫涼眯起眼:“我憑什麼信你?”
“就憑我現在就能殺了你們,搶走令牌,但我沒有。”黑衣人淡淡道,“我要令牌,但不想與溫家爲敵。這個理由夠嗎?”
溫涼沉默。
眼下局勢,前有趙瑾,後有追兵,他和沈清歡都已受傷,確實難以脫身。這黑衣人雖然神秘,但至少不是朝廷的人,或許……可以賭一把。
“好。”他終於點頭,“令牌可以給你,但你必須保證清歡的安全。”
“溫涼!”沈清歡急道。
溫涼搖頭,將木盒拋給黑衣人。
黑衣人接住木盒,看了一眼,確認無誤,收入懷中。然後,他轉身面對趙瑾:“趙大人,請吧。”
趙瑾臉色陰沉:“閣下是誰?敢和內衛司作對?”
“我是誰不重要。”黑衣人彎刀出鞘,刀身狹長,泛着幽藍光澤,“重要的是,今天這令牌,我要定了。趙大人若想搶,盡管出手。”
趙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很好。今日趙某認栽。不過……”
他目光掃過溫涼和沈清歡:“這兩位,閣下也要帶走?”
“當然。”
“若我不讓呢?”
“那就試試。”黑衣人語氣平淡,但手中的彎刀已發出輕微的嗡鳴。
趙瑾眼神閃爍,似乎在權衡利弊。最終,他冷哼一聲:“今日之事,趙某記下了。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
說完,他竟不再糾纏,帶着兩名受傷的武者,迅速退出了石室。
石室內,只剩下溫涼、沈清歡和黑衣人。
黑衣人收起彎刀,看向溫涼:“你們從水道原路返回,外面有人接應。快走,趙瑾不會善罷甘休,很快會有更多人手趕來。”
溫涼盯着他:“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幫我們?”
黑衣人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欠溫如晦一個人情。今日,算是還了。”
說完,他身形一閃,如鬼魅般消失在石室入口。
溫涼怔在原地。
欠祖父人情?
這人……究竟是誰?
“溫涼,我們快走吧!”沈清歡拉了他一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溫涼回過神來,點頭:“走!”
兩人跳入水道,奮力向外遊去。
這一次,沒有追兵。
遊出外間水潭,爬上岸,果然看到岸邊站着兩個人,都是尋常樵夫打扮,但眼神精悍,顯然是練家子。
“溫公子,沈小姐,請跟我們走。”其中一人低聲道,“主人吩咐,護送二位離開棲霞山。”
溫涼沒有多問,和沈清歡跟着兩人,沿着一條隱秘的小徑迅速下山。
一個時辰後,他們已安全回到拴馬的地方。
那兩人送到這裏,便拱手告辭,消失在林中。
溫涼和沈清歡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雲霧繚繞的棲霞山,都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令牌……就這麼沒了。”沈清歡失落道。
溫涼卻搖頭:“未必是壞事。至少,我們知道了朝廷介入,知道了內衛司的目標是令牌。而且……”
他頓了頓:“那個黑衣人,很可疑。他若真想要令牌,大可等我們和趙瑾兩敗俱傷後再出手,何必冒險幫我們?他說欠祖父人情,但我從未聽祖父提過認識這樣的高手。”
沈清歡蹙眉:“你是說……他另有所圖?”
“可能。”溫涼道,“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盡快離開金陵。趙瑾丟了令牌,一定會全力追查。我們必須在他封鎖城門之前出城。”
兩人不再耽擱,催馬疾馳。
夕陽西下時,他們已遠離金陵,踏上返回雲停城的路。
只是這一路,注定不會太平。
溫涼摸了摸胸前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內衛司,趙瑾……
這個仇,他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