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後的陽光,透過“聽雨軒”後院竹葉的縫隙,在西廂房的窗櫺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影。

溫涼沒在調息,也沒在思索那些煩人的陰謀追殺。他正斜倚在窗邊的竹榻上,手裏拿着本從前面書鋪“借”來的坊間話本《風流劍客俏狐仙》,看得津津有味,偶爾還嗤笑一聲:“這寫的什麼玩意兒,狐仙勾引書生還用下藥?嘖,道行太淺。”

他臉色依舊有些失血後的蒼白,但精神已恢復了大半。胸前傷口敷了自家特制的金瘡藥,包扎得妥妥帖帖,只要不再劇烈動手,已無大礙。最要緊的是心態——經過懸崖邊那番“極限操作”後,他忽然覺得,跟內衛司那幫人玩“你追我逃”實在有點掉份兒。

得換個玩法。

窗外傳來極輕微的“叩叩”聲,三長兩短。

溫涼眼皮都沒抬:“門沒栓,自己進來吧。輕點,別吵着我曬太陽。”

房門被無聲推開,一個穿着粗布短打、頭上扣着頂破草帽的精悍漢子閃身而入,正是雷震山。他反手關好門,摘下草帽,露出那張虯髯環抱的臉,看着斜倚榻上、悠閒翻書的溫涼,銅鈴般的眼睛裏滿是錯愕和……一絲憋屈。

“溫大夫!”雷震山壓低聲音,又急又氣,“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閒心看這玩意兒?外面都翻天了!”

“翻天?”溫涼終於放下話本,坐起身,順手從旁邊小幾上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又示意雷震山,“自己倒。天不是還好好地在上頭掛着麼?說說,怎麼個翻法?”

雷震山哪有心思喝茶,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凳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蘇府被圍了!明裏暗裏至少三四十號人,有官差,有便衣,還有幾個氣息深不可測的,肯定是內衛司的高手!蘇公子被困在府裏,我幾次想暗中進去,都被攔回來了,對方布防很嚴密,硬闖只會打草驚蛇。”

溫涼點點頭,毫不意外:“趙瑾丟了令牌又折了人手,惱羞成怒,把氣撒在蘇清絕身上,正常。蘇公子情況如何?”

“不太好。”雷震山臉色沉重,“我買通了蘇府一個負責采買的老仆,他說公子這幾日咳血更頻繁了,精神也差,大部分時間都臥床。府裏大夫換了幾茬,開的藥都不見效。福伯……慕容福叛逃後,公子身邊連個得力信得過的人都沒了。”

溫涼摩挲着茶杯邊緣,沉吟道:“林婉兒呢?我讓她來蘇府暫住。”

“林姑娘在,也多虧她在,日夜照料蘇公子,用您留下的方子勉強穩住病情。但她一個姑娘家,武功平平,面對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家夥,也是束手無策。”雷震山嘆道,“現在蘇府就像個漂亮的籠子,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比如您,也進不去。”

“進不去?”溫涼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雷總鏢頭,你威遠鏢局在雲停城經營這麼多年,就沒幾條……別人不知道的‘路’?”

雷震山一愣,隨即苦笑:“有是有。蘇府建得早,地下有廢棄的舊排水溝渠通往外河,但入口在府外三裏處的蘆葦蕩裏,出口在蘇府後花園的假山底下。我知道位置,以前走過一次。可……”他猶豫了一下,“那條路太窄,只容一人匍匐通過,裏面又髒又臭,還有塌方風險。溫大夫您這傷……”

“無妨。”溫涼擺擺手,“比這更髒更臭的地方我也鑽過。關鍵是,這條路,內衛司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雷震山肯定道,“那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歷了,蘇府自己怕是都沒幾個人記得。我也是早年幫蘇老爺押一趟暗鏢時,偶然得知的。”

“好!”溫涼眼睛微亮,“那就走這條路。不過,不是現在。”

“啊?那什麼時候?”

溫涼起身,走到窗邊,望着外面搖曳的竹影,慢悠悠道:“天黑之後,子時之前。但在這之前,我們得先給趙瑾大人找點事做,別讓他老盯着蘇府。”

雷震山湊過來:“怎麼做?”

溫涼從懷中(實則是儲物空間)摸出兩樣東西:一張疊好的、畫着簡易地圖的紙,和一枚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銅錢——正是那枚沈家特制銅錢的仿制品。

“雷總鏢頭,你手下可有靠得住、腿腳利索、嘴巴嚴實的兄弟?最好生面孔,不太起眼的。”

“有!有兩個剛從鄰郡過來投奔我的遠房侄子,機靈,會點粗淺功夫,人也可靠。”

“好。”溫涼將地圖和銅錢遞給他,“讓你這兩個侄子,扮作跑腿的小廝或者貨郎。在天黑之後,分別去城東‘四海酒樓’後巷,和城西‘老茶湯’攤子附近,找個不起眼的角落,把這枚銅錢‘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後迅速離開,不要回頭。記住,動作要自然,掉錢的地方,要靠近那些看起來像是在盯梢的生面孔。”

雷震山接過東西,仔細看了看地圖,上面標明了兩個地點和大概的“目標”特征。他恍然大悟:“您這是……要嫁禍?不對,是誤導!讓內衛司的人以爲,有人想在四海酒樓或者老茶湯附近交易或傳遞這枚銅錢?”

“聰明。”溫涼贊許地點頭,“趙瑾現在最想得到的,除了我的腦袋,就是和沈家令牌相關的線索。這枚仿制銅錢,足以以假亂真。當他的手下在兩個不同地方、不同時間‘撿到’或‘發現’這枚銅錢,還隱約看到可疑人物出沒時,你猜他會怎麼想?”

雷震山咧嘴笑了:“他會覺得,要麼是有人想用假銅魚目混珠,擾亂視線;要麼……就是真正的持有者在故布疑陣,甚至可能在兩個地點之一有真正交易!無論哪種,他都得分散人手去查,去蹲守!”

“對嘍。”溫涼拍了拍他肩膀,“這叫‘投石問路’兼‘調虎離山’。石頭扔出去,看看能驚起多少鳥;順便把蹲在蘇府門口的老虎,引開那麼一兩只。這樣一來,我們晚上走那條密道,壓力會小很多。”

雷震山興奮地搓着手:“妙計!我這就去安排!保證辦得滴水不漏!”

“等等,”溫涼叫住他,“還有件事。你可知唐冰唐姑娘下落?就是那個穿黑衣、用銀針、冷冰冰的姑娘。”

雷震山皺眉想了想:“唐姑娘?沒聽說。不過……城東‘杏林堂’的孫老大夫前天跟我抱怨,說有個冷面姑娘去他那兒,不是看病,而是打聽幾味極其冷僻、甚至帶毒的藥材,把他嚇得不輕。不知道是不是您說的這位。”

“杏林堂……”溫涼記下了這個信息。唐冰在搜集藥材?是唐門所需,還是……她自己要用?或許可以試着接觸一下。

“你先去辦銅錢的事。入夜後,戌時三刻,我們在城西蘆葦蕩匯合,帶我走那條密道。”溫涼吩咐道。

“明白!”雷震山戴上破草帽,重新變回那個不起眼的粗漢,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房間裏重歸安靜。溫涼重新坐回竹榻,卻沒再拿起那本《風流劍客俏狐仙》。他指尖在榻沿有節奏地輕敲着,腦中飛快推演着晚上的行動,以及可能遇到的變數。

蘇清絕的毒必須盡快想辦法,光靠藥方拖延不是長久之計。

沈清歡依舊杳無音信,蕭隱此人敵友難辨。

唐冰目的不明。

內衛司緊追不舍。

還有那個奪走令牌的黑衣彎刀客……

“還真是……熱鬧啊。”溫涼輕嘆一聲,臉上卻並無多少愁容,反而有種棋手面對復雜棋局時的專注與隱隱的興奮。他喜歡這種掌控節奏、與各路對手隔空博弈的感覺,這比單純的開醫館看病,可刺激多了。

當然,前提是,自己別成了被將死的那顆棋子。

他起身,走到房間角落一個積滿灰塵的舊書架旁,手指在幾本厚重的、看似無人問津的醫書脊背上劃過,最後停在一本《本草拾遺·補闕》上。輕輕一抽,書是假的,後面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

這是“聽雨軒”舊主,祖父那位舊友留下的安全屋設計之一。暗格裏空蕩蕩,只放着一個扁平的鐵盒。

溫涼打開鐵盒,裏面是三張薄如蟬翼、質地特殊的人皮面具,一小盒調配好的易容藥膏,幾撮不同顏色的假胡須和眉毛,還有幾件半新不舊、款式普通的粗布衣服。

“裝備還挺齊全。”溫涼笑了笑,挑了一張看起來最普通、三十來歲憨厚漢子面容的面具,又選了套碼頭苦力常穿的短褐。今晚的行動,需要徹底改頭換面。

他將面具和衣服收好,重新合上暗格,放回假書。然後回到榻上,真正開始閉目養神,運轉心法,將狀態調整至最佳。

窗外的日影,一點點拉長,偏移。

雲停城的喧囂漸漸沉澱,黃昏的暮色如紗般籠罩下來。

溫涼睜開眼,眸中精光內斂,清澈平靜。

他起身,換上那套粗布短褐,對着房裏一面模糊的銅鏡,仔細貼上人皮面具,調整好邊緣,又用藥膏稍微改變了一下膚色和頸部的細節。片刻後,鏡中出現的不再是那個氣質溫潤、面容俊雅的溫大夫,而是一個皮膚黝黑、眉眼樸實、帶着幾分勞苦痕跡的普通漢子,扔進碼頭工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

“手藝沒丟。”溫涼對着鏡子裏的“陌生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配着這張憨厚臉,顯得有些違和的狡黠。

他將折扇用油布包好,貼身藏在內裏,又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確認無誤後,吹熄油燈,推開後窗,如一片落葉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漸濃的夜色中。

聽雨軒後院外是一條寂靜的死胡同。溫涼熟門熟路地翻過一道矮牆,落入另一條小巷,三轉兩轉,便匯入了城西逐漸稀疏的人流中。此刻的他,步履沉穩中帶着點勞碌後的疲憊,微微佝僂着背,完全就是一個收工回家的尋常苦力。

街邊,已有內衛司的便衣在逡巡,目光銳利地掃過行人。但當他們的視線掠過溫涼時,沒有絲毫停留——這樣一個滿身汗味、面容平庸的漢子,顯然不是他們要找的、那個風姿卓絕、手段狠辣的溫家公子。

溫涼目不斜視,步履如常,心中卻暗暗計數着沿途發現的暗哨位置和換班規律。這些信息,或許將來用得上。

戌時初,他準時來到了城西那片荒涼的蘆葦蕩。夜風吹過,一人多高的蘆葦如波浪般起伏,發出沙沙的聲響,掩蓋了一切細微的動靜。

他按照雷震山地圖上的標記,找到了一處被幾塊巨大卵石半掩的、極其隱蔽的入口。入口僅容一人側身擠入,裏面黑黝黝的,散發着淤泥和水草特有的腥氣。

溫涼沒有立刻進去,而是藏身在一塊巨石後,耐心等待。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另一個穿着夜行衣、身形矯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附近,左右張望了一下,學了兩聲特定的水鳥叫。

是雷震山。

溫涼也從藏身處走出,回了三聲蟋蟀鳴。

兩人在蘆葦叢中碰頭。雷震山看着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苦力”,先是一愣,隨即壓低聲音贊道:“溫大夫,好手段!我差點沒認出來!”

“小事。”溫涼聲音也刻意變得粗啞了些,“事情辦得如何?”

“妥了!”雷震山眼中閃着光,“我那倆侄子機靈得很,銅錢‘掉’得恰到好處,四海酒樓和老茶湯附近蹲着的‘尾巴’,當時眼睛都直了!我遠遠看着,至少有四五個暗哨被驚動,悄悄跟了上去。這會兒,趙瑾的人馬,估計正分頭在那兩個地方布控排查呢。”

“很好。”溫涼滿意點頭,“蘇府那邊動靜呢?”

“我過來時特意繞遠看了看,守在蘇府正門和後門的人似乎沒少,但外圍遊弋的暗哨,明顯稀疏了一些。看來您這招奏效了,他們分兵了。”

“兵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溫涼笑了笑,“走吧,帶路。讓我們去看看,那位被困的蘇公子,現在怎麼樣了。”

兩人不再多言,前一後,側身擠進了那個狹窄潮溼的入口,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沒。

蘆葦蕩重歸寂靜,只有夜風依舊,吹拂着無邊無際的蘆葦,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着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

而此刻,城東四海酒樓後巷,和城西老茶湯攤子附近,幾撥穿着便衣、眼神銳利的人,正假裝路人,實則緊張地搜尋、蹲守着,等待那枚“神秘銅錢”可能帶來的下一步線索或交易。

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守護的,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誘餌。

真正的棋手,早已落子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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