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病重的消息如同一聲驚雷,在已然暗流洶涌的京城上空炸響。慈寧宮,這個象征着後宮至高尊榮的所在,瞬間成爲了所有目光的焦點。
楚瑤與蕭絕對視的那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其中的凝重與警惕。這病,來得太巧,巧得讓人不得不懷疑背後是否藏着淬毒的匕首。
“看來,有人不甘寂寞,想將水攪得更渾。”蕭絕聲音冰冷,眼底戾氣隱現。太後若在此時出事,無論結果如何,首先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必然是被急召入宮的楚瑤。治好了,未必有功;治不好,便是萬劫不復。更何況,太後與太子、朝陽郡主關系密切,這更像是一場針對楚瑤的陰謀。
楚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是陰謀也好,是巧合也罷,既然陛下有旨,慈寧宮我便非去不可。正好,也讓我看看,這背後之人,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她看向蕭絕:“殿下可要同去?”
蕭絕毫不猶豫:“自然。本王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本王眼皮底下興風作浪。”他不僅要護楚瑤周全,更要親自去盯着,防止有人借太後的病做什麼文章。
兩人不再耽擱,即刻動身入宮。
慈寧宮外,氣氛比之前的養心殿更加壓抑。宮人太監個個面無人色,步履匆匆。皇後、幾位高階妃嬪以及聞訊趕來的端敏長公主、朝陽郡主(雖被蕭絕禁足,但太後病重,她自然被解禁前來)等人皆聚集在外殿,人人臉上寫滿了“憂色”,只是這憂色之下,各自藏着怎樣的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朝陽郡主一見到楚瑤,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裏立刻迸射出刻骨的怨恨與敵意,若非端敏長公主死死拉住,恐怕就要撲上來。端敏長公主年近四十,風韻猶存,但眉眼間帶着常年養尊處優形成的驕橫與精明,她看向楚瑤的目光,也充滿了不善與審視。
“凌王殿下,永樂郡主。”皇後見到二人,如同見到主心骨,連忙上前,“太後娘娘她突然就……太醫們都在裏面,卻連病因都查不出……”
“皇嫂莫急,本王帶了楚瑤來。”蕭絕安撫了一句,目光掃過在場衆人,尤其在端敏長公主和朝陽郡主身上停留了一瞬,帶着無形的警告。
“七皇叔!就是這個女人!定是她用了什麼妖法害了皇祖母!”朝陽郡主忍不住尖聲叫道。
“燕兒,休得胡言!”端敏長公主喝止了女兒,但看向楚瑤的眼神同樣冰冷,“永樂郡主,太後鳳體關乎國本,還望你盡心竭力。若有何需要,盡管開口。”這話看似客氣,實則將巨大的壓力拋給了楚瑤。
楚瑤懶得與她們做口舌之爭,對皇後道:“娘娘,臣女需立刻爲太後診脈。”
皇後連忙引着她進入內殿。蕭絕則守在外殿,玄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般,隔絕了所有試圖探究或幹擾的目光。
內殿中,藥味濃鬱。鳳榻之上,年過六旬的太後雙目緊閉,面色是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呼吸微弱而急促,嘴唇微微發紫,已然深度昏迷。數名太醫圍在榻前,個個愁眉緊鎖,唉聲嘆氣。
見到楚瑤進來,太醫們的臉色更加難看,尤其是周太醫令,眼神閃爍,帶着明顯的不服與抵觸。太後此症來得突兀,症狀怪異,他們束手無策,如今卻要讓一個黃毛丫頭來接手,簡直是奇恥大辱。
“楚小姐,太後娘娘脈象紊亂,時有時無,似有中毒之象,又似風邪內閉,我等……實在難以確診。”一位相對客觀的院判硬着頭皮說道。
楚瑤沒有理會他們復雜的心情,徑直上前,搭上太後的腕脈。精神力隨之探入。
這一探,她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太後的脈象果然極其古怪!並非單一的中毒或疾病,而是多種症狀混雜在一起!體內有一股陰寒的毒性在緩慢侵蝕心脈,但這毒性並不猛烈;同時,又有一種燥熱的邪氣在沖擊識海,導致神魂不穩;更有一股淤塞之氣盤踞在胸腹之間,影響了氣血運行。幾種力量相互糾纏、沖突,將太後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混亂的戰場。
這絕非自然病症!更像是……被人以多種手段,人爲制造出的復雜症狀!
她仔細分辨着那陰寒毒性的性質,忽然,一種熟悉的、令人厭惡的氣息被她捕捉到——與皇帝所中“纏絲蠱”同源,但更加微弱、隱蔽的蠱毒氣息!只是這蠱毒被另一種藥物巧妙地激發並扭曲了,表現出了類似寒毒的症狀。
而那燥熱邪氣……楚瑤目光微凝,她在那邪氣中,嗅到了一絲極其淡薄的、屬於“幻夢香”改良版的氣息!這是她之前在黑市售賣過的、能致人迷幻的藥物,怎麼會出現在太後體內?而且被人爲放大,變成了沖擊識海的凶器?
至於那淤塞之氣,則像是服用某種藥性相沖、或是過量補藥後導致的後果。
下毒(蠱)、用藥、甚至可能包括飲食……多種手段疊加,只爲了制造一個連太醫都難以確診的“怪病”!好精妙,好狠毒的手段!這絕非一人之力所能爲,更像是一個熟悉宮廷、精通藥理與毒術的團隊精心策劃的結果!
楚瑤收回手,心中已然有了判斷。她看向皇後和跟進來的端敏長公主,沉聲道:“太後娘娘並非尋常病症,而是中了數種混合的暗算。其一,是一種被藥物激發、性質發生改變的微弱蠱毒,侵蝕心脈;其二,是被人用了極強的迷幻類藥物,沖擊神魂;其三,胸腹間有藥性淤塞,似是服用了相沖之物。”
她每說一句,皇後的臉色就白一分,端敏長公主的眼神就閃爍一下,而那群太醫,則是由最初的懷疑變成了震驚!他們只模糊感覺到中毒和邪氣入侵,卻無法像楚瑤這般精準地分辨出三種不同的來源!
“蠱毒?!”皇後失聲驚呼,臉色慘白。皇帝中蠱之事乃是絕密,她並不知曉,但“蠱”這個字眼在宮廷中本身就是最大的禁忌。
端敏長公主更是厲聲道:“胡說八道!慈寧宮戒備森嚴,太後飲食起居皆有定例,何人能下蠱?何種迷幻藥物能潛入宮中?楚瑤,你休要在此危言聳聽,故弄玄虛!”
楚瑤並不與她爭辯,而是轉向皇後,語氣堅定:“娘娘,當務之急是救治太後。太後年事已高,經不起這般折騰。臣女需立刻施針,先穩住太後心脈與神魂,再設法化解其體內的異種能量。請娘娘決斷。”
皇後看着榻上氣息奄奄的太後,又看了看神色鎮定、分析得條理清晰的楚瑤,一咬牙:“好!本宮信你!需要什麼,你盡管說!”
“準備烈酒、艾絨、以及最上等的安神香。另外,請閒雜人等退至外殿,施針需絕對安靜。”楚瑤迅速吩咐,同時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針包。
端敏長公主還想說什麼,卻被皇後以眼神制止,只得悻悻然地退了出去,但那陰冷的目光始終釘在楚瑤背上。
內殿再次清靜下來。楚瑤凝神靜氣,開始施針。
太後的情況比皇帝當時更爲復雜,因爲並非單一病因,不能像解除“纏絲蠱”那樣針對性引導。她需要做的,是“梳理”和“安撫”。
她先以溫和的針法,護住太後脆弱的心脈和主要經絡,隔絕那被激發的蠱毒進一步侵蝕。 then,她運起內力,輔以靈泉的生機,施展了一套極爲繁復的“安魂定神針”,針尖帶着清涼的氣息,緩緩刺入太後頭部的諸多穴位,如同梳子般,一點點梳理那被幻藥沖擊得混亂不堪的神魂。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力,楚瑤的額頭再次滲出細密的汗珠。她能感覺到太後識海內的躁動在銀針和靈泉內力的作用下,逐漸平息下來。
隨後,她開始處理那盤踞在胸腹的淤塞之氣。她以金針引導,配合獨特的手法按摩太後胸腹間的穴位,緩緩疏導那團滯澀的能量。同時,她暗中將一絲靈泉之力渡入太後體內,幫助其淨化那微弱的蠱毒殘餘和幻藥殘留。
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內寂靜無聲,只有艾絨燃燒發出的細微噼啪聲和安神香嫋嫋的青煙。
外殿,氣氛同樣緊張。蕭絕負手而立,閉目養神,對端敏長公主和朝陽郡主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視若無睹。他在等,等楚瑤的結果,也在等幕後之人可能出現的下一步動作。
將近一個時辰後,內殿終於傳來了動靜。
太後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青灰色的臉色也開始回暖,雖然依舊蒼白,但那份死氣已然褪去。她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母後!”
“皇祖母!”
皇後和聞聲進來的端敏長公主、朝陽郡主立刻撲到榻前。
太後眼神迷茫了片刻,逐漸聚焦,看到圍在床前的衆人,虛弱地開口:“哀家……這是怎麼了?”聲音沙啞無力。
“太後娘娘,您突然昏厥,是永樂郡主救了您。”皇後連忙說道,語氣中帶着後怕與感激。
太後的目光移向站在一旁、臉色略顯疲憊的楚瑤,眼神復雜,低聲道:“有勞……郡主了。”
楚瑤微微躬身:“太後娘娘鳳體初愈,還需靜養。臣女已暫時穩住病情,但體內餘毒未清,需連續施針三日,並輔以湯藥調理,方能徹底康復。”
她的話,坐實了太後是“中毒”而非簡單生病。
端敏長公主臉色變幻,忽然道:“楚瑤,你既知母後是中毒,可知是何人所爲?用的是何種毒?宮中竟有如此包藏禍心之人,必須嚴查!”
她這話,看似義正言辭,實則是在將楚瑤往火坑裏推。查案並非醫者職責,若楚瑤指認不當,或者查不出結果,都可能被反咬一口。
楚瑤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回長公主,太後所中之‘毒’並非單一劇毒,而是多種手段混合所致。其中涉及極其隱蔽的蠱毒引子、藥性猛烈的迷幻藥物,以及可能存在的藥膳相沖。下毒者心思縝密,手法高明,非一人之力可爲。具體爲何種蠱毒、何種迷藥,需仔細查驗太後近日的飲食、用藥、以及接觸過的物品,方能有所發現。此事關系重大,臣女不敢妄言,還需陛下下旨,交由專業之人詳查。”
她將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既不承擔責任,又點出了事情的復雜性,暗示需要皇帝介入。
就在這時,外殿傳來通報:“陛下駕到——”
永熙帝在蕭絕的陪同下,快步走入內殿。他臉色沉凝,顯然已經知曉了大致情況。
“母後!”皇帝見到太後蘇醒,明顯鬆了口氣,上前問候。
“皇帝來了……”太後虛弱地應道。
皇帝安慰了太後幾句,目光轉向楚瑤,帶着贊許:“楚瑤,你又立一功。”
“臣女分內之事。”楚瑤謙遜道。
皇帝點了點頭,隨即臉色一沉,目光掃過殿內衆人,最後落在皇後和端敏長公主身上,聲音帶着帝王的威嚴與怒意:“太後在宮中竟遭如此暗算,簡直駭人聽聞!高無庸!”
“老奴在!”
“傳朕旨意,封鎖慈寧宮,所有宮人分開看管,徹查太後近日一切飲食、用藥、接觸之物!令內務府、慎刑司協同辦案,三日內,朕要一個結果!”
“遵旨!”高無庸立刻領命而去。
殿內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皇帝此舉,顯然是要動真格的了。
楚瑤爲太後開了調理的方子,又叮囑了後續施針的時間,便與蕭絕一同告退,離開了慈寧宮。
回府的馬車上,兩人沉默片刻。
“你怎麼看?”蕭絕率先開口。
“三種手段,來源不同,卻能幾乎同時作用於太後身上,且配合得如此精妙,掩蓋了真實病因。”楚瑤分析道,“這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宮中必有內應,且不止一人。那迷幻藥物,與我之前配置的‘幻夢香’類似,但藥性更強,提純手法更高明……”
她頓了頓,看向蕭絕:“殿下,我懷疑,宮中隱藏着一個精通毒術與藥理的高手,甚至可能……與給我傳那神秘紙條的勢力有關。”
蕭絕眸光一凜:“你是說,‘故人之女’?”
“只是猜測。”楚瑤沉吟道,“太後此次病重,時機巧妙。若我未能救治成功,勢必獲罪;即便救治成功,也可能像方才端敏長公主那般,被卷入查案的漩渦,或者……得罪太後及其背後的勢力。”
“一箭雙雕,甚至三雕。”蕭絕冷笑,“太子剛剛在江南受挫,便想在宮中找回場子,順便除掉你這個心腹大患,還能打擊本王。倒是好算計。”
“但他低估了陛下的決心,也低估了太後對自身性命的看重。”楚瑤接口道。皇帝下令徹查,態度堅決,太後經此一劫,無論之前對楚瑤觀感如何,此刻救命之恩總是真的,太子想借太後之手對付楚瑤,難度大增。
“經此一事,你在宮中的處境,看似更險,實則更穩了。”蕭絕看着楚瑤,眼中帶着一絲欣賞,“救了太後,等於又拿到了一道護身符。只要陛下信你,太後念你的好,旁人想動你,便要掂量掂量。”
楚瑤點了點頭,這也是她奮力救治太後的原因之一。在這深宮之中,多一份依仗總是好的。
“不過,暗處的敵人不會罷休。”蕭絕語氣轉冷,“這次他們失敗了,下次手段只會更隱蔽,更狠毒。你我要更加小心。”
馬車在凌王府門前停下。楚瑤正要下車,蕭絕卻忽然叫住她。
“楚瑤。”
楚瑤回頭。
蕭絕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眸光深邃難辨:“今日之事,多謝。”
他指的是她方才在慈寧宮內,面對刁難時的從容應對,以及救治太後的全力以赴。
楚瑤微微一愣,隨即淡然一笑:“殿下忘了,我們是盟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說完,轉身下了馬車,身影消失在王府的門內。
蕭絕坐在車內,看着她離去的方向,良久,才低聲自語,聲音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
“只是……盟友麼?”
楚瑤回到客院,屏退下人,準備進入靈泉空間恢復消耗的心神。今日連續爲太後施針,精神力消耗巨大。
然而,當她習慣性地想從懷中取出母親的手札,對照一下今日發現的、與“幻夢香”類似的迷藥成分時,卻摸了個空!
她心中一沉,立刻仔細翻找隨身物品,甚至檢查了房間的各個角落——
那本從不離身的母親手札,不見了!
是什麼時候?是在慈寧宮人多的時候被順手牽羊?還是……在更早之前?
楚瑤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那本手札不僅記載了母親的醫術毒理,更有那些需要靈泉水才能顯形的隱秘信息!若是落入有心人之手……
一股寒意,從脊椎悄然升起。
與此同時,皇宮深處,某座偏僻宮殿的暗室內,一道黑影恭敬地跪伏在地,雙手呈上一本陳舊的書冊。
陰影中,一個分辨不出男女的、帶着奇異韻律的聲音緩緩響起:
“哦?林婉清的手札……終於到手了。讓本座看看,你這‘故人’,究竟留下了多少……有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