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倏忽而過。
聽雨軒內，蕭煜的生活看似與以往並無不同，讀書、寫字、偶爾在庭院中散步。只是身後永遠跟着兩名如同影子般的內衛。這兩人一個叫趙戈，一個叫錢銳，皆是從內衛中挑選出的好手，沉默寡言，氣息精悍，目光銳利如鷹，將蕭煜的一切言行舉止，事無巨細地記錄並上報。
蕭煜對此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他只能更加小心地隱藏自己修煉《太虛龍章》的秘密，將神魂修煉的時間改在深夜，且只進行最基礎的凝神感應，不敢有絲毫氣息外泄。那枚龍鳳玉佩，也被他藏得更加隱蔽。
他知道，自己如同走在懸崖邊緣，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父皇的猜忌，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與此同時，關於七皇子“葡萄馴獸”的傳聞，經過幾日的發酵，在玉京權貴圈中衍生出各種版本。有人信其祥瑞，認爲七皇子身負大氣運；有人嗤之以鼻，認定是譁衆取寵的障眼法；更有甚者，暗中將其與某些前朝秘聞、左道邪術聯系起來，諱莫如深。
但無論如何，蕭煜這個名字，已不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忽視和嘲笑的“廢脈皇子”。他開始進入更多勢力的視野，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在悄然擴散。
……
玲瓏閣，密室。
顧北辰盤膝而坐，體內龍魂之力如同溫順的江河，在經脈中緩緩流淌。經過三日的沉澱與適應，他對這股力量的掌控精進了許多，雖然距離如臂指使還差得遠，但至少不會再輕易因情緒波動而失控。
他在等待。等待譯經人考核的結果，也等待謝弄玉兌現承諾，解決官府的通緝。
“吱呀——”
密室門被推開，謝弄玉搖着玉骨扇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
“顧兄弟，好消息。”他開門見山，“你的通緝令，已經撤銷了。從現在起，你就是來自北境、家學淵源的古文字研究者，‘陳北’。”
顧北辰心中一定，這謝弄玉的能量果然不小，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抹平官府的追查。
“考核結果如何？”他更關心這個。
謝弄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玩味：“結果嘛……有些出乎意料。你，被錄用了。”
顧北辰眉頭一挑，這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他借助龍魂感應，寫出了那番語焉不詳卻切中核心的譯文。但謝弄玉的語氣，顯然還有下文。
“不過，”謝弄玉果然話鋒一轉，“錄用你的，並非武閣普通的文書部門，而是……武閣第九層，‘秘文軒’。”
“秘文軒？”顧北辰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武閣九層，越往上，收藏的功法典籍越珍貴，權限要求也越高。而這秘文軒，位於第九層，卻並非收藏武功秘籍之地。”謝弄玉壓低聲音，神色帶着一絲罕見的凝重，“那裏存放的，多是些無法鑑定、無法解讀、或者被認爲涉及禁忌的古老殘卷、異物，以及……一些與前朝秘辛相關的檔案。尋常武閣執事，根本無權進入。負責看守和研究那裏的，是一位身份極其特殊的……長老。”
顧北辰心中一動，想起了那塊引起龍紋鐵牌感應的金屬殘片。看來，他賭對了！那份譯文果然引起了真正知情者的注意！
“這位長老點名要見你。”謝弄玉看着顧北辰，眼神復雜，“顧兄弟，你這次，可是釣上了一條意想不到的大魚。這位長老在武閣內地位超然，連閣主都要讓他三分。是福是禍，就看你的造化了。”
顧北辰站起身，眼神銳利：“何時去見？”
“現在。”謝弄玉道，“武閣的人，已經在外面等候了。”
……
皇家武閣，高聳入雲。
再次站在這座石塔前，顧北辰的心境與之前被拒之門外的蕭煜截然不同。手持“秘文軒”特招的令牌，他在兩名武閣執事恭敬而又帶着一絲好奇的引領下，暢通無阻地穿過層層守衛，直接登上了那傳說中的第九層。
與下面幾層寬敞明亮、書架林立的格局不同，第九層顯得異常空曠和幽暗。空間被分割成數個獨立的石室，空氣中彌漫着古老紙張、特殊藥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塵埃與腐朽的氣息。
引領他的執事在一扇銘刻着無數復雜符文的石門前停下，恭敬行禮：“墨長老，陳北帶到。”
“讓他進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門內傳出，正是那日靜室中的老者。
石門無聲無息地滑開。
顧北辰邁步而入。石室內光線昏暗，只有幾顆鑲嵌在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着幽冷的光。四周牆壁皆是書架，但上面擺放的並非書籍，而是一件件形態各異、氣息古老的物品——殘破的甲骨、鏽蝕的金屬碎片、幹枯的植物標本、甚至還有幾具縮小版的、不知名生物的骨架。
而在石室中央，一張巨大的石案後，那位須發皆白、面容卻紅潤如嬰兒的麻衣老者——墨長老，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顧北辰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龍魂之力，在進入這石室的瞬間，就變得異常活躍，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而懷中的龍紋鐵牌，也再次傳來清晰的溫熱感。
這石室裏，有東西在吸引它們！
“晚輩陳北，見過墨長老。”顧北辰壓下心中的悸動，依禮參拜。
墨長老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上下打量着他，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睿智而銳利的光芒。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你不是陳北。”
顧北辰心頭猛地一沉！身份暴露了？！
但他面上不動聲色，依舊保持着恭敬的姿態：“長老何出此言？”
墨長老卻沒有深究，反而拿起顧北辰三日前寫的那份答卷，指着上面“古老之門”、“星辰隕落之地”、“龍……悲鳴”那幾個詞，問道：“告訴老夫，你是如何翻譯出這幾個詞的？據老夫所知，當今世上，能識得這‘龍章巫祝’文的人，屈指可數，且絕不包括一個來自北境的破落書生。”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鎖住顧北辰。
顧北辰心念電轉。他知道，在這等人物面前，單純的謊言毫無意義，反而會引來更大的懷疑。他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至少是部分合理的解釋。
他沉默片刻，抬起頭，目光坦然（至少表面如此）地迎向墨長老的審視：“回長老，晚輩並非完全識得此種文字。只是……自幼對古物氣息感知異於常人。當日觸摸那金屬殘片時，能隱約感受到其上殘留的某些……古老意念。這幾個詞，是晚輩根據那模糊的意念感應，結合自身所學，大膽揣測而出。若有謬誤，還請長老指正。”
他將一切推給了“天賦異稟”和對“古老意念”的感知。這說法雖然玄乎，但在涉及古老秘辛的領域，反而比完美的翻譯更能讓人接受。
墨長老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非但沒有懷疑，反而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喃喃道：“感知古老意念……天生靈覺強大……難怪，難怪……”
他放下答卷，再次看向顧北辰時，目光中的審視少了幾分，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熱切。
“你可知道，你翻譯的這段殘文，記載的是什麼？”墨長老問道。
顧北辰搖頭：“晚輩不知。”
“這是一段關於‘龍門’開啓儀式的……禁忌記載。”墨長老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神秘的意味，“‘以血爲引，祭祀古老之門，於星辰隕落之地，聞龍之悲鳴’……可惜，這只是殘片，後續最關鍵的部分，已經遺失了。”
龍門！果然與龍門鑰有關！
顧北辰強忍着心中的激動，故作疑惑：“龍門？長老，這‘龍門’究竟是……”
墨長老卻擺了擺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對前朝龍庭，了解多少？”
顧北辰心中警鈴大作，謹慎答道：“只在一些野史雜聞中看過零星記載，所知甚少。”
墨長老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隱瞞，卻並未點破，只是淡淡道：“不知也好，知道太多，有時並非幸事。你既然有這等感知古老意念的天賦，留在外面也是浪費。從今日起，你便留在秘文軒，協助老夫整理、解讀這些‘龍章巫祝’文殘卷吧。”
他指了指周圍那些散發着古老氣息的物品：“這裏的東西，大多都與前朝，與‘龍’之傳說有關。你好好研究，或許……能有更多發現。”
這正中顧北辰下懷！他正愁沒有機會接觸更多關於龍門和前朝的秘密！
“晚輩遵命！”他躬身應下。
然而，就在他低頭行禮的瞬間，墨長老那看似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混合着期待與算計的光芒。
將這個身負“靈覺”、又能引起龍紋鐵牌感應的年輕人留在身邊，或許……能幫他找到那失落已久的、關於龍門最終秘密的鑰匙！
……
就在顧北辰成功潛入皇家武閣核心，蕭煜在宮中謹慎度日之時，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玉京城外醞釀。
十日後，乃是皇家秋祭大典。弘德帝將率文武百官、皇室宗親，前往京郊皇陵祭天，告慰祖宗，祈求國泰民安。
這無疑是一場規模空前、守衛森嚴的盛大典禮。然而，在那些潛伏於黑暗中的勢力眼中，這也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刺殺良機！
祭典前夜，聽雨軒。
蕭煜接到旨意，明日隨駕前往皇陵參加秋祭。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那柄沾染過鮮血的匕首。
這一次，等待他的，又將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