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政委看着他眼中那份決絕,雖然不明就裏,但也沒再多問:“好,那你回去準備一下。月底出發,相關手續和調令,我會盡快讓人辦好送去給你。”
“謝謝李政委!”季明瀚深深鞠了一躬。
離開醫院,季明瀚的腳步依舊有些虛浮,但心裏卻像是卸下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
回到久違的家,推開門,第一眼就看見桌上擺着爺爺奶奶的遺照。
季明瀚走過去,輕輕撫摸着冰冷的相框,眼眶瞬間又溼了。
五年前,爺爺病重,他申請調回,想回來照顧,申請被駁回。
不久,爺爺去世的噩耗傳來,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在西北的寒夜裏,對着家鄉的方向,哭幹了眼淚。
四年前,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他再次申請調回,申請又被駁回。
後來奶奶外出買菜,摔了一跤,沒熬過幾天,也去了,他依舊沒能趕回來。
短短兩年,他失去了世上最後的兩個親人。
霍秀珍不知道,她的大局,是用他七年的青春,用他至親的離去,用他破碎的夢想和愛情,一點點堆砌起來的。
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相框玻璃上,模糊了爺爺奶奶的笑容。
季明瀚用力擦掉眼淚,將悲傷和怨恨深深壓回心底。
不哭了,季明瀚,不值得。
他收起遺照,仔細放好,然後開始收拾屋子,也收拾自己混亂的心緒。
晚上,他燒了熱水,洗去一身疲憊和寒意,早早躺上了床。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外面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霍團長,真的太麻煩你了。這麼晚還讓你送我過來。”
是姜鎮!
“不用客氣。這是明瀚的家,他投身西北建設多年,一直沒回來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家的房子出了問題,暫時不能住人,就在這裏安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季明瀚躺在冰冷的被窩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猛地坐起身,掀開被子,連鞋都顧不上穿,幾步沖到門口,一把拉開了房門!
院子裏正在說話的兩個人,聞聲齊齊轉過頭來。
霍秀珍穿着軍大衣,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姜鎮則穿着一件半舊的棉大衣,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緊緊挨在霍秀珍身邊。
看到突然出現的季明瀚,霍秀珍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沒有絲毫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嚴厲的審視和一絲不悅。
“明瀚?你怎麼在這裏?你今年的調回申請不是被駁回了嗎?誰讓你擅自回來的?”
季明瀚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風塵仆仆趕回來,見到她的第一眼,她沒有任何驚喜,沒有任何關懷,而是質問——
質問他爲什麼擅離職守。
在她心裏,他是不是永遠只能乖乖待在西北,等着她偶爾想起,施舍一點可憐的關注?
“我的調回申請是被駁回了。但我受了重傷,組織上特批了七天年假,讓我回來養傷。”
“受傷?”霍秀珍的眉頭皺得更緊,幾步走上前,“怎麼回事?傷到哪裏了?嚴不嚴重?”
季明瀚扯了扯唇,挽起自己睡衣的袖子,露出小臂。
月光下,那手臂上有凍瘡潰爛後留下的深色疤痕,有被粗糙工具劃破的裂口,有搬運重物時磕碰留下的淤青……
堪稱觸目驚心!
霍秀珍瞳孔驟然收縮,“怎麼弄的?怎麼會這麼多傷?!”
季明瀚任由她抓着,沒有掙扎,只是抬起頭,平靜地看着她,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西北冬天零下三十多度,搶修線路時手套不夠厚,手抓着冰冷的鐵架子,一層皮就黏在上面撕下來了。”
“風沙大的時候,沙子打在臉上像刀子,劃出血口子,結了痂又被吹裂,反反復復。”
“扛水泥袋,肩膀磨破了,血浸透了衣服,幹了就黏在傷口上,晚上脫衣服的時候,連着皮肉一起扯下來。”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情,可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在霍秀珍心上。
霍秀珍抓着他的手微微顫抖,看着那些傷痕,喉結滾動,眼底翻涌着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心痛,有愧疚……
可就在這時,一直站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姜鎮忽然開口了。
“哪有那麼嚴重啊?我也在西北待過半年,條件雖然艱苦點,但也不至於像明瀚說的這麼嚇人。明瀚,你是不是……太想回來了,所以在秀珍面前,說得誇張了點?想讓她心疼,幫你快點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