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石猛重復了一遍,黝黑的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信,“你能有啥辦法?柴火就是柴火,添進去,燒完了,就沒了。還能讓它燒出花來不成?”
他並不是故意質疑,而是在他有限的認知裏,取暖的方式就只有那麼幾種:燒柴、烤火、多穿獸皮。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也是這片雪原上鐵一般的生存法則。
凌薇沒有直接解釋。她知道,空口白話無法取信於人,尤其是在她“災星”身份尚未洗脫的當下。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被直觀看到、感受到的成果。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依舊翻涌的痛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不是讓柴火燒出花……是讓屋子,更保暖。用更少的柴火,讓屋裏更暖和。”
石猛的眼神更加迷惑了。
凌薇不再多言,她將目光投向窗外依舊紛飛的大雪,輕聲道:“我需要人幫忙。不需要多,兩三個信得過的,肯出力氣的人。還有,需要雪,大量的雪。”
“雪?”石猛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用雪來保暖?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雪是寒冷的根源,是奪走生命的元凶,怎麼能用來保暖?
“對,雪。”凌薇肯定地點頭,眼神清澈而堅定,“相信我一次,石猛。至少,不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不是嗎?”
看着她那雙眼睛,石猛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常識動搖了。他想起了她精準指出蠻族頭目腳下冰層脆弱點的神奇,想起了她昏迷中依舊頑強不滅的生命力。或許……這個來歷神秘的女子,真的有些不同尋常?
掙扎了片刻,石猛一咬牙:“成!我去叫林嫂和木牙過來。他們嘴嚴,也肯幹活。”
林嫂是村裏的寡婦,丈夫幾年前死在了狩獵中,一個人帶着孩子,性格堅韌爽利,之前對凌薇流露出過一絲同情。木牙則是那個喜歡擺弄木頭的年輕人,心思單純,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
石猛推門出去,沒過多久,就帶着兩人回來了。林嫂裹着厚厚的頭巾,臉上帶着些許不安和好奇。木牙則是一臉興奮,眼睛不住地往凌薇身上瞟。
“凌……凌姑娘,”石猛有些生硬地介紹,“你說要怎麼做?我們聽你的。”
凌薇靠在土牆上,身體依舊虛弱,但精神卻高度集中。她開始用盡可能簡單易懂的語言,描述“雪屋”的概念。
“我們需要把雪壓實,做成一塊塊……像大磚頭一樣的雪塊。”她用手比劃着,“然後用些些雪塊,壘成一個圓形的,像倒扣的碗一樣的屋子。留出一個窄小的門,入口不能直接對着風……”
她講解着雪屋的原理——壓實後的雪內部充滿不易對流的空氣,是極好的隔熱材料。穹頂結構能夠均勻分散壓力,異常堅固。狹小的入口和可能的通風孔設計,能最大限度減少熱量流失。
林嫂和木牙聽得目瞪口呆。用雪造房子?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邊界。木牙眼中閃爍着強烈的興趣,而林嫂則更多的是擔憂。
“凌姑娘,這……這能行嗎?雪做的屋子,人住在裏面,不會更冷嗎?”林嫂忍不住問道。
“不會。”凌薇肯定地回答,“只要建造得法,雪屋裏面,可以比這石屋暖和很多。”她看向石猛,“我們需要選一個避風的地方,最好是利用現有的雪堆,這樣可以省力。”
石猛看着凌薇篤定的眼神,心中的天平再次傾斜。“好!就按凌姑娘說的做!木牙,你去拿幾把鏟子和那個平時捶打皮毛的石槌。林嫂,你跟我來,我知道村後面有個地方積雪厚,還背風。”
行動力是石坎村村民在嚴酷環境中磨煉出的品質。一旦做出了決定,三人立刻動了起來。
凌薇無法親自參與體力勞動,她只能留在屋裏,通過石猛幾人不時回來詢問細節,進行遠程指揮。
“雪塊要壓得足夠堅實,用手按下去只有淺淺的指印……”
“壘砌的時候,雪塊要微微向內傾斜,一層層收攏……”
“對,就是這樣,注意縫隙要用碎雪填滿,抹平……”
“門洞開在這裏,方向要避開主導風向……”
屋外寒風呼嘯,石猛三人卻幹得滿頭大汗。起初,他們的動作還帶着遲疑和笨拙,但隨着雪牆一點點升高,一個圓潤的穹頂雛形逐漸出現,他們眼中的懷疑漸漸被驚奇所取代。
木牙尤其興奮,他發現自己對這種“建造”有着天生的手感,雪塊在他手下變得格外聽話。林嫂則細心地將每一道縫隙堵得嚴嚴實實。
村裏的其他人很快被這奇怪的舉動吸引了。他們遠遠地圍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石猛他們在幹啥?玩雪嗎?”
“好像是那個災星女人讓他們幹的?”
“用雪蓋房子?瘋了不成!”
“烏桑祭司說了,那女人會邪法,別是靠吸人陽氣來蓋這雪墳吧?”
惡意的揣測如同寒風,刮過每個人的心頭。有人跑去告訴了烏桑祭司。
當烏桑祭司拄着骨杖,陰沉着臉來到施工現場時,一座接近完工的、圓滾滾的雪屋已經矗立在雪地中。它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滑稽,像一個大號的雪堆。
“石猛!”烏桑祭司厲聲喝道,“你們在胡鬧什麼!被邪祟迷了心竅嗎?趕緊把這東西拆了!”
石猛直起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雪水,喘着粗氣說道:“祭司,馬上就好了。凌姑娘說,這雪屋能保暖。”
“保暖?”烏桑祭司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他用骨杖重重頓地,“荒謬!雪是至寒之物,用它造的屋子,只能是冰窟!是墳墓!石猛,你非要帶着全村人往死路上走嗎?”
他的聲音很大,吸引了更多的村民圍攏過來。衆人看着那座怪異的雪屋,又看看臉色鐵青的祭司和一臉執拗的石猛,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雪屋最後一塊頂部的雪塊被木牙小心翼翼地封上。他按照凌薇事先的囑咐,從內部用削尖的木棍,小心地捅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通風孔。
“完成啦!”木牙從低矮的門洞裏鑽出來,興奮地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座新生的、安靜的雪屋上。
石猛沒有理會烏桑祭司的呵斥,他拿起之前準備好的一根燃燒着的鬆木火把,彎腰,率先鑽進了雪屋。林嫂和木牙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
外面的人群屏住了呼吸。
時間一點點過去,雪屋裏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傳來預想中的驚叫或咒罵。
烏桑祭司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正準備開口。
突然,石猛從門洞裏鑽了出來。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汗水和疲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因爲溫暖而生成的汗珠。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滿臉疑懼的村民,最後落在烏桑祭司臉上,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
“裏面……裏面是暖的!”
“真的!比我的石屋,暖和多了!”
一瞬間,萬籟俱寂。只有風雪呼嘯的聲音,襯托着這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安靜的、仿佛蘊含着魔力的雪屋,然後,不約而同地,轉向了村尾那間依舊亮着微光的石屋。
目光中,恐懼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混雜着敬畏、困惑與一絲微弱希望的復雜情緒。
凌薇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聽着外面隱約傳來的、石猛那激動的聲音,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