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像一頭悄無聲息的野獸,開始啃噬石坎村村民的意志和體力。孩子們的哭聲變得有氣無力,大人們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更深的灰暗。狩獵隊每次歸來,帶回的獵物越來越少,人們分到的肉湯也日漸稀薄。
石猛臉上的愁容也一日重過一日。他省下自己的口糧,多分給凌薇一些,但凌薇清楚地看到,他自己在無人處偷偷吞咽雪團充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凌薇靠在土牆上,對剛剛空手而歸的石猛說道。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決絕。
石猛抹了把臉,胡茬上沾着冰碴,眼神疲憊:“雪太深了,獵物要麼躲起來了,要麼遷走了。往年……從來沒遇到過這麼難的冬天。”
“獵物會躲,會走。”凌薇的目光投向窗外,“但有些東西,不會走。它們就在我們腳下。”
石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解其意。
“雪層下面,埋着可以吃的東西。”凌薇緩緩道,“一種……塊莖,埋在凍土裏。如果能找到,或許能緩解糧食危機。”
“雪下面?吃的?”石猛再次露出了第一次聽說雪屋時的表情,充滿了不可思議。挖開厚厚的雪層,在凍得硬邦邦的土裏尋找食物?這聽起來比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獵物更加渺茫。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凌薇理解他的懷疑,“我也無法保證一定能找到,或者找到多少。但,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可以主動去爭取的希望。”她頓了頓,補充道,“至少,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了,不是嗎?”
同樣的話,她在提議建造雪屋時說過。石猛看着眼前女子那沉靜而堅定的眼眸,那雙眼睛裏似乎永遠燃着一簇不滅的火焰,即使她本人已經虛弱不堪。
他沉默了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氣:“好!你說,怎麼做?我去找!”
“需要工具,能挖開凍土的工具。木棍不行,需要更堅硬的,最好是金屬。”凌薇思索着,“而且,不能盲目地挖。我們需要尋找特定的植物殘骸作爲標記,哪怕只剩下一點枯藤或特殊的葉片。”
她憑借記憶中關於類似土豆的耐寒塊莖植物的模糊印象,向石猛描述着那種植物可能的地上部分形態——一種蔓生、葉片可能呈特定形狀的藤蔓,即使枯萎,其莖稈也可能帶有獨特的韌性或顏色。
石猛聽得雲裏霧裏,但還是努力記下每一個細節。
這一次,石猛沒有大張旗鼓。他只是悄悄叫來了木牙和林嫂。木牙對“從雪下挖寶貝”充滿了孩童般的好奇和興奮,林嫂則出於對石猛和凌薇的信任,以及填飽孩子肚子的迫切渴望。
工具是個大問題。村裏僅有的幾件鐵器,主要是狩獵的武器和石猛那把已經崩了口子的柴刀。最終,石猛貢獻出了自己的柴刀,木牙則找來幾根堅硬的木棍,一頭用石斧勉強削尖。
準備工作在沉默和隱蔽中進行。烏桑祭司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陰冷的目光時常掃過石猛的石屋,但他沒有證據,只能按兵不動。
在一個天色稍微亮堂些的午後,石猛三人帶着工具,按照凌薇指示的、可能生長過那種塊莖植物的區域——通常是向陽、排水較好的坡地邊緣,開始了艱難的挖掘。
過程遠比想象中更加困難。
首先是要清理掉齊膝甚至齊腰深的積雪。這耗費了他們大量的體力。接着,是用簡陋的工具對付凍得如同石頭般堅硬的土地。石猛的柴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個白點,震得他虎口發麻。木牙削尖的木棍,沒幾下就斷了尖頭。
寒冷、疲憊、以及希望渺茫帶來的沮喪,開始侵蝕他們的意志。
“猛哥……這,這真的能有東西嗎?”木牙喘着粗氣,看着只挖開一點的表層凍土,有些泄氣。
林嫂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用一根斷裂的木棍,繼續刨着冰雪。
石猛抹去額頭的汗水,剛要開口鼓勵,目光卻被雪層下翻出來的一小段枯黃的、帶着獨特卷須的藤蔓吸引了。那藤蔓的形態,與凌薇描述的竟有七八分相似!
“看這個!”石猛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和激動。
希望之火瞬間重新燃起!三人精神大振,圍繞着那點枯藤,開始更加賣力地挖掘。柴刀卷刃了,就用石頭砸;木棍斷了,就用手刨。手指凍得通紅麻木,甚至磨出了血泡,也無人停下。
向下挖掘了約半臂深,石猛的柴刀碰到了一個硬物,發出不同於石頭的悶響。他小心地用手扒開周圍的凍土,一個拳頭大小、沾滿泥土、其貌不揚的棕褐色塊莖,赫然出現在眼前!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木牙第一個歡呼起來,聲音在空曠的雪地裏傳出老遠。
石猛小心翼翼地將那塊莖捧在手裏,沉甸甸的,帶着泥土的芬芳和冰寒。林嫂也湊過來,眼中閃爍着難以置信的淚光。
他們繼續擴大挖掘範圍,又陸續挖出了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類似塊莖。
當石猛三人帶着滿身的泥雪和那十幾顆沾着泥土的“寶貝”回到石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凌薇看着那些熟悉的塊莖輪廓,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記憶沒有欺騙她。
“這叫……‘雪薯’。”她給出了一個名字,“需要煮熟,或者烤熟才能吃。”
如何說服村民食用這來自雪下、從未見過的東西,又是一個難題。但有了雪屋和雪水的成功先例,石猛心中多了幾分底氣。
他拿起那顆最大的雪薯,對林嫂和木牙說:“今晚,我們就在這雪屋裏,把它烤了。我第一個吃!”
夜色中,那座曾被烏桑祭司斥爲“邪祟之物”的雪屋,再次亮起了微光,裏面彌漫開一種從未有過的、帶着泥土氣息的烤物的香味。
這香味,如同黑暗中悄然點亮的又一座燈塔,微弱,卻頑強地昭示着——生機,無處不在,即使是在最嚴寒的絕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