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那一聲“裏面是暖的！”，像一塊投入冰湖的巨石，在石坎村死寂的潭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寂靜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人群便“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真的假的？雪做的屋子能暖和？”
“石猛從不撒謊！”
“可這……這怎麼可能？”
質疑、驚奇、難以置信的低語交織在一起。有幾個膽大的年輕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學着石猛的樣子，彎腰鑽進了雪屋。很快，他們也帶着同樣震驚和興奮的表情鑽了出來，激動地向周圍人描述着裏面的情形：
“真的！風一點都吹不進去！”
“裏面一點都不冷，待一會兒就覺得手腳暖和了！”
“神了！真是神了！”
烏桑祭司僵立在雪地中，臉色由鐵青轉爲一種難看的灰白。他握着骨杖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眼前發生的一切，徹底顛覆了他幾十年的認知。雪是寒毒，是死亡的象征，怎麼可能帶來溫暖？這絕非凡人所能爲！
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雪屋，仿佛要將其看穿。隨即，他猛地轉向石猛，聲音尖利，帶着一種被冒犯的權威的憤怒：“妖法！這是蠱惑人心的妖法！石猛，你們都被這邪祟迷惑了！這暫時的溫暖，必然要用更大的代價來償還！那是透支你們陽壽和福緣換來的！”
他轉向騷動的人群，揮舞着骨杖，試圖重新掌控局面：“村民們！不要被這表象欺騙！山神降下白毛風，就是警示！這女子用邪術建造雪屋，違背自然，觸怒山神，接下來必定會有更大的災禍降臨！”
剛剛升騰起的些許興奮和希望，被烏桑祭司這番嚴厲的指控壓了下去。村民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不安和恐懼。比起難以理解的神奇，他們更害怕觸怒神靈，更害怕那預言中的“更大的災禍”。
石猛看着祭司，又看了看周圍再次陷入恐慌的村民，胸中涌起一股鬱氣。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這種虛無縹緲的“神罰”之說。他只能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說：“祭司，裏面暖和不暖，進去一試便知！凌姑娘教我們造這雪屋，是爲了讓大家少挨凍，是爲了救人！”
“救人？”烏桑祭司冷笑一聲，目光陰鷙地掃過村尾的石屋，“只怕是緩兵之計！等她恢復了元氣，就是我們石坎村大難臨頭之時！”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林嫂站了出來。她臉上還帶着在雪屋裏暖出來的紅暈，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祭司大人，我一個寡婦，帶着娃，最怕的就是娃凍着。剛才在雪屋裏，我家狗蛋的手都沒那麼冰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妖法，我只知道，娃能暖和點，比什麼都強。”
她的話樸實無華，卻擊中了很多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在這酷寒中，誰家沒有瑟瑟發抖的老人和孩子？
木牙也鼓起勇氣，小聲嘟囔：“就是……凌姑娘都沒出門，怎麼吸我們陽氣了……造這屋子，可是我們自個兒出的力氣……”
質疑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像種子一樣埋了下去。
烏桑祭司見人心浮動，知道強行壓制已不可能，他重重哼了一聲，骨杖指向雪屋：“既然你們執迷不悟，那就等着瞧吧！看這雪屋能護你們幾時！山神的怒火，遲早會燒到你們頭上！” 說完，他憤然轉身，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人群在不安中漸漸散去，但看向雪屋的目光，已經悄然改變。恐懼依舊，卻混雜了一絲無法忽視的渴望——對溫暖的渴望。
石猛沒有離開，他和林嫂、木牙一起，仔細地將雪屋門口又加固了一番。
“林嫂，木牙，今天多謝了。”石猛低聲道。
林嫂搖搖頭，臉上帶着憂色：“石猛，凌姑娘她……真的沒事嗎？烏桑祭司的話，雖然難聽，但村裏人都信他。”
木牙也撓了撓頭：“是啊，猛哥，凌姑娘到底是啥人啊？”
石猛沉默了片刻，望向自家石屋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戶，緩緩道：“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我只知道，她教我們造雪屋，是想幫我們。一個想害人的人，不會這麼做。”
他頓了頓，聲音堅定起來：“你們要是怕，以後離遠點就是。這事兒，我石猛扛了。”
……
石屋內，凌薇將外面的爭吵聽得一清二楚。
烏桑祭司的指控在她意料之中。在蒙昧的時代，超出認知的力量，往往首先被歸爲異端和邪祟。她並未感到憤怒，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緊迫感。
身體的修復依舊緩慢而痛苦，星核的能量如同即將幹涸的泉眼，每一次汲取都讓她感受到靈魂層面的虛弱。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展現出更多的價值，不僅僅是“奇技淫巧”，而是能切實解決生存危機的價值。
雪屋只是一個開始，一個證明她“有用”的敲門磚。
接下來的危機是什麼？她回憶起自己剛蘇醒時，那短暫的感知中捕捉到的信息——村民體內蘊含的微弱生命力普遍偏低，孩子們面有菜色，飲用水源渾濁……
是了，除了寒冷，還有飢餓和疾病。
就在這時，石猛推門走了進來，帶着一身寒氣，臉上卻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興奮。“凌姑娘，你聽到了嗎？雪屋成了！裏面真的很暖和！林嫂和木牙他們都信你！”
凌薇微微頷首，臉上並無喜色，反而輕聲問道：“村裏的水，是從哪裏來的？”
石猛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下意識回答：“村口那條小河，現在凍上了，我們在冰上砸窟窿取水。”
“孩子們……是不是經常拉肚子？”凌薇又問。
石猛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今年冬天，好幾個娃都又拉又吐，沒精神。烏桑祭司說是中了寒毒，喝了幾副草藥也不見好。”
凌薇心中了然。直接飲用生冷的、可能含有細菌的河冰水，加上營養不良，腸胃炎症幾乎是必然的。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半碗渾濁的、帶着冰碴的水上。
“取回來的水，你們就直接喝嗎？”她問。
“是啊，”石猛理所當然地點頭，“燒開了喝多費柴火，只有煮肉湯或者熬藥才舍得燒水。”
一個計劃在凌薇心中逐漸清晰。對抗污名最好的方式，不是辯解，而是拿出實實在在的功績。雪屋解決了部分保暖問題，那麼，接下來，就從維系生命的“水”開始。
她看向石猛，眼神清澈而專注：“雪屋能讓大家少挨凍，但想要活下去，光靠不夠。尤其是孩子。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水變得更幹淨，喝了能讓孩子少生病，你願意再信我一次嗎？”
石猛看着眼前這個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眼神卻堅定如磐石的女子，心中再無半分猶豫。
他重重點頭：“信！你說，怎麼做？”
屋外，風雪未停。屋內，一絲清流，即將在這污濁的絕境中，悄然開辟新的路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