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的動作很快。次日清晨,他便召集了所有能行動的村民,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由林嫂的兒子狗蛋——這個因飲用雪水、食用雪薯而臉色紅潤了不少的孩子,用一根燒黑的木炭,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用積雪清理過的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凌薇口述的那幾條核心規則。
字跡稚嫩,內容卻重若千鈞。
“生命……受保護?殺人……償命?”
“戰利品……歸集體?”
“同伴……同等權利?”
圍觀的村民們竊竊私語,臉上寫滿了困惑、震驚,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抵觸。規則打破了他們世代沿襲的生存邏輯。尤其是“殺人償命”和“戰利品歸公”,觸動了許多人,特別是那些以勇武自傲的獵人和戰士的根本利益。
一個須發花白、臉上帶着猙獰爪痕的老獵人,石魯,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是村裏最富經驗的獵手之一,脾氣也如同暴烈的雪熊。
“石猛!這算什麼規矩!”他聲音洪亮,帶着不滿,“山裏搏殺,生死一線!要是被野獸撲倒,我爲了活命下了死手,難道還要償命不成?還有,我們獵手拼死帶回的獵物,憑什麼要跟那些只會在村裏刨土的人平分?!”他粗糙的手指指向一些正在學習種植的婦女和老人。
這話引起了不少獵戶和原黑狼部戰士的共鳴。空氣中彌漫起一股躁動的氣息。
石猛眉頭緊鎖,正要開口,一個平靜的聲音卻先他一步響起。
“石魯叔問得好。”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凌薇披着一件厚重的舊狼皮襖,在木牙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石屋,來到了人群前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腳步虛浮,但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清澈地迎向石魯質疑的眼神。
她竟然出來了!村民們一陣騷動。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現身。
“規則並非不分青紅皂白。”凌薇看向石魯,語氣平和卻帶着力量,“您說的那種情況,屬於自衛。規則寫明,‘爲保護自身或他人生命而殺人,不爲罪’。規則懲罰的,是背後捅刀子的陰險,是爲一己私利殘害同伴的惡行。您覺得,該不該罰?”
石魯張了張嘴,一時語塞。他雖暴躁,卻並非不講道理,凌薇的話戳中了他潛意識裏對背叛和暗算的鄙夷。他哼了一聲,沒再反駁第一條,卻揪住第二條不放:“那獵物呢?我們流血流汗,他們……”
“他們也在流汗。”凌薇打斷他,目光掃過那些面色忐忑的婦女和老人,“沒有林嫂她們日夜不休地照顧傷員,受傷的獵手能活下來嗎?沒有人在村裏挖掘雪薯、打理即將到來的春耕,光靠狩獵,我們能熬過下一個冬天嗎?沒有木牙、鐵頭改進工具、打造武器,我們拿什麼對抗黑狼部,甚至可能更強大的敵人?”
她一連串的反問,讓石魯和那些躁動的獵戶們愣住了。他們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
“規則不是爲了剝奪誰的利益,”凌薇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確保每個人都能聽到,“而是爲了告訴我們,我們是一個整體!獵手的勇武,婦女的細心,老人的經驗,工匠的巧思,孩子的未來……所有這些加起來,才是我們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的本錢!規則保護的,是每一個爲這個集體出力的人,不被辜負,不被欺凌!”
她指向木板上那條“同伴同等權利”:“阿木爾和他的兄弟們,在之前的戰鬥中,用鮮血證明了他們是我們的同伴。那麼,他們就有資格分享集體的收獲,也有責任守護集體的安全。如果我們因爲出身就區別對待,今天排擠他們,明天是不是就要排擠後來者?一個永遠在內鬥的集體,能在這片雪原上走多遠?”
阿木爾站在人群邊緣,聽着凌薇的話,胸膛微微起伏。他身後那些歸附的戰士,眼神中的最後一絲遊離不定,也漸漸沉澱下來,化爲了某種認同。
空地上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呼嘯。
凌薇的話,像一把梳子,梳理着他們混亂的思緒。他們開始隱約明白,這些規則背後,是一種他們從未體驗過的,名爲“公平”與“共同體”的東西。
石魯沉默了許久,臉上的怒容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沉思。他看了看石猛,又看了看凌薇,最後重重嘆了口氣,沒再說話,退回了人群中。
石猛見狀,上前一步,沉聲道:“規矩立下了,不是擺着看的!從今天起,所有人都得照着做!誰要是犯了,別怪我石猛不講情面!現在,願意遵守規矩,願意和大家一起把這個‘家’建好的人,留下來!不願意的……”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衆人:“可以現在離開,我們絕不阻攔!”
沒有人動。
在生存的壓力和凌薇描繪的“共同體”願景面前,個人的那點不滿和舊有習慣,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凌薇看着沉默但不再激烈反對的人群,心中稍稍一鬆。她知道,這只是開始,規則的真正落地,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具體的事件來錘煉。
她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絲微弱的陽光正試圖穿透雲層。
奠基的第一步,總算在風浪中,勉強站穩了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