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市長寫講話稿?
秦川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不叫越級。
這是直接坐火箭往上沖。
這種級別的稿子,別說他一個科員,李偉這個副科長,蘇晚晴這個處長,都沒資格碰。
那是市委市政府研究室那幫老筆杆子的自留地。
蘇晚晴把這活兒交給他,不是給他機會。
是塞了顆拔了引信的手雷在他懷裏。
寫好了,一步登天。
寫砸了,萬劫不復,蘇晚晴都得被拖下水。
“怎麼?不敢?”
蘇晚晴的聲音很淡,沒什麼情緒,但那眼神很扎人。
她就這麼直勾勾的看着秦川。
她就是要看看,這個剛讓她意外的年輕人,膽子究竟有多肥。
秦川的心髒猛的抽緊。
一股熱氣從胸口直竄上腦門。
“保證完成任務!”
他猛的回頭,迎上蘇晚晴的視線,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砸的結實。
怕?
自從有了系統,這個字就從他的人生裏滾蛋了。
富貴險中求。
蘇晚晴看着他眼裏燒起來的火,收回了目光。
“好,我等你的稿子。”
她說完,不再看秦川,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
秦川轉身出門,反手輕輕帶上門。
門外是另一個世界。
辦公室裏安靜的嚇人,所有人都豎着耳朵。
李偉第一個沖了上來,臉上是誇張的擔憂。
“小秦啊,你怎麼能接這種活兒呢?你曉不曉得給市領導寫稿子,一個字錯,一個說法不對,都是天大的責任!”
他一邊說,一邊把秦川按回座位上,活脫脫一個關愛後輩的老大哥。
“你太年輕了,不懂這裏面的水多深。蘇處長也是,太信你了,這不是把你往火坑裏推嗎?”
他嘴上全是擔心,眼睛裏全是看戲的光。
秦川心裏冷笑。
火坑?
對你李偉是火坑,對我秦川,那是龍門。
“謝謝李科關心,蘇處長信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秦川面無表情的說。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聽勸呢?”
李偉一拍大腿,轉身回自己位置,抱出一大摞半米高的文件,“哐當”一聲全砸在秦川桌上。
“小秦,這些都是咱們處裏,不,是咱們廳裏歷年來所有領導的講話稿匯編,全是精華!”
“你好好看,多學學,千萬記住,寫這種稿子,調子一定要穩,用詞一定要準,寧可寫的平庸,也不能出錯!”
他拍着那堆廢紙,一副我把心窩子都掏給你的表情。
“我這是爲你好,別辜負了蘇處長的心意,也別給咱們綜合一處丟人!”
周圍幾個同事也圍了過來,嘰嘰喳喳的。
“是啊小秦,李科說的對,穩當第一。”
“高市長剛來,咱們不摸他的風格,還是按老規矩來最保險。”
“這稿子可開不得玩笑,你得慎重啊。”
這些人,嘴上說着關心,秦川用系統一掃,每個人頭上都飄着【看好戲】【等他出醜】的字條。
這一刻,秦川才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
他們不是在幫他。
他們是想用這些規矩,用這些發黴的經驗,把他活活困死。
“謝謝大家,謝謝李科,我一定好好學習。”
秦川臉上堆出感激的笑,對着李偉和衆人連連點頭。
李偉滿意的笑了,好像以經看見秦川第二天交不出一份合格稿子,被蘇晚晴罵的狗血淋頭,然後滾蛋的下場。
可李偉一轉身,秦川臉上的笑瞬間就沒了。
他一眼都沒看那堆所謂的精華。
伸手。
“譁啦”。
半米高的文件山被他一把推到旁邊的空桌。
動作不響,但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卻格外刺耳。
好幾個同事的眼皮都狠狠跳了一下。
李偉的後背一僵,猛的回頭,正對上秦川平靜的眼睛。
秦川什麼都沒說,默默打開電腦,登錄了單位內網。
他沒去看那些狗屁範文。
他要看的是人。
搜索框裏,他敲下三個字。
高天明。
屏幕上,新任代市長高天明的官方履歷跳了出來。
從基層鄉鎮幹部,到縣長書記,再到鄰市的常務副市長,履歷幹淨的嚇人,每一步都走的異常扎實。
秦川的重點,是高天明在鄰市任職期間的所有公開報道和講話。
他要把這個人做事的風格,掰開了,揉碎了,看個清清楚楚。
文章是寫給人看的。
想寫好文章,就得先看懂人。
辦公室裏的人陸續下班了,只有李偉還磨蹭着沒走,眼角餘光時不時掃向秦川,想看他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可他只看見秦川像釘在椅子上,一頁頁翻着高天明的新聞,臉上一點焦躁都沒有。
夜深了。
窗外是江州市的燈火。
辦公室裏,只剩下秦川一個人。
只有鍵盤的敲擊聲。
嗒。
嗒。
嗒。
在空曠的房間裏單調的回響。
他看完了所有關於高天明的公開資料,腦子裏有了個大概的輪廓:銳意進取,作風強硬,極度厭惡形式主義和官僚做派。
但這還不夠。
這些都是面上的東西,誰都看得見。
他需要的,是能直插心髒的鑰匙。
秦川點開一篇新聞,上面是高天明視察工地的照片,像素很高,每個細節都清楚。
就是現在。
秦川屏住呼吸,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照片上高天明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
“叮!”
熟悉的藍色面板出現了。
【姓名:高天明】
【職位:江州市代市長】
【當前第一欲望:盡快打破江州本土派盤根錯節的利益格局,通過城南新區項目強勢立威,爲後續大刀闊斧的改革鋪平道路。】
【隱藏需求:急需一個不屬於任何派系有能力有膽識的尖刀式人物來執行他的意志。】
轟。
看到這幾行字,秦川全身的血都燒開了。
原來是這樣。
高天明的野心,比他想的還要大。
他不是來當官的。
他是來打仗的。
城南新區就是他的第一個戰場。
而他急需的,是一把好用的刀。
那些四平八穩的陳詞濫調,在高天明眼裏,恐怕跟垃圾沒區別。
李偉給他的那些經驗,竟然是一堆毒藥。
秦川笑了。
笑的有些冷。
他全懂了。
他知道這篇稿子該怎麼寫了。
這篇稿子,不能是下屬的匯報。
它必須是一把刀。
一把遞到主帥手上的,渴望出鞘的尖刀。
它要發出聲音。
他雙手重新放回鍵盤。
這一次,他的手指快的像在跳舞。
沒有廢話。
沒有恭維。
第一行字,就是一記重錘。
【江州,正在沉睡。】
他沒有歌功頌德,而是直接的指出了問題。
他把江州比作一個巨人,被利益的藤蔓和思想的惰性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文字是手術刀,精準的剖析着江州經濟增長乏力改革推行困難部分幹部安於現狀的病灶。
每個字都尖銳。
每一句話都扎心。
寫完病症,他筆鋒一轉,開始開藥方。
【破局,必先破冰!破冰,需有利刃!】
【這把利刃,就是城南新區!】
他沒空談規劃,而是提出了極具操作性的三大策略:以政策窪地引鳳來棲,以項目建設倒逼改革,以新區效率撕開全市官僚體系的口子。
這已經不是一篇講話稿。
這是一份充滿殺氣的施政綱領。
是一份向整個江州沉悶官場發出的作戰檄文。
秦川完全沉浸進去,忘了時間,忘了疲憊。
等他敲下最後一個句號。
窗外天色已經發白。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全身都空了,但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
他看着屏幕上那篇閃着寒氣的文章,曉得這東西一旦交上去,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但他不怕。
他要的,就是這風浪。
秦川站起身,走到打印機前,按下打印鍵。
溫熱的紙張一張張滑出,帶着油墨的香氣。
他拿起稿紙。
滿眼都是血絲。
可那雙眼睛,鋒利得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