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潘金蓮早早起身，對鏡梳妝。她特意選了一套素雅的淺青襦裙，發間只簪一支銀簪，既不失禮數，又不會太過招搖。今日她要親自去市集采買慶功宴所需之物，更要借此機會摸清陽谷縣的商業脈絡。
武大郎見她這般打扮，有些詫異："娘子今日要出門？"
"慶功宴在即，總得親自去挑選些食材。"潘金蓮將最後一縷青絲抿好，"夫君今日照常去賣炊餅便是，這些瑣事交給妾身。"
武大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總覺得娘子自那日昏厥醒來後，像是換了個人。不僅言談舉止大不相同，連眼神都變得深不可測。但這樣精明能幹的娘子，總比從前整日垂淚的模樣要好。
潘金蓮拎着菜籃走出武家小樓，清晨的陽光灑在紫石街上，爲青石板路鍍上一層金輝。街面上已經熱鬧起來，賣早點的攤販吆喝着，早點鋪子裏飄出陣陣香氣。
她先在街角的陳記綢緞莊前駐足。鋪子裏掛着各色布料，從尋常的棉布到昂貴的錦緞一應俱全。掌櫃的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見潘金蓮站在門前打量，忙迎了出來。
"武家娘子要扯布做新衣裳？"掌櫃的笑容可掬，"前日剛到了一批蘇州來的軟緞，正適合做秋裝。"
潘金蓮伸手摸了摸那軟緞，質地確實上乘。"掌櫃的，這軟緞什麼價錢？"
"一百文一尺。"掌櫃的壓低聲音，"若是娘子要，可以算便宜些。"
潘金蓮心中快速換算。宋代一尺約合現代31厘米，做一身衣裳至少要七八尺布，那就是近一貫錢。武大郎賣一個炊餅才兩文錢，這布料確實不便宜。
"價錢倒還公道。"她不動聲色地說，"不過今日主要是來采買慶功宴所需。掌櫃的可知哪裏能買到上好的青瓷碗碟？"
綢緞莊掌櫃眼睛一亮："武家要辦慶功宴？可是爲了打虎英雄武都頭？"
"正是。"潘金蓮淺淺一笑，"三日後在縣衙前設宴，掌櫃的若有空，也請來喝杯水酒。"
"一定一定！"掌櫃的連連點頭，隨即壓低聲音，"娘子若要置辦碗碟，可去街尾的趙氏瓷器鋪。他家的青瓷最是出名，知縣老爺府上用的都是他家的瓷器。"
潘金蓮謝過掌櫃，心中已有計較。這綢緞莊掌櫃消息靈通，是個可以結交的人物。
她繼續往前走，刻意放慢腳步，觀察着街面上的商鋪。陽谷縣雖不比東京繁華，但商鋪林立，各行各業倒也齊全。藥鋪、酒樓、當鋪、銀號，儼然一個完整的經濟體系。
在趙氏瓷器鋪，她果然見到了上好的青瓷。那瓷器釉色青翠，胎質細膩，放在現代絕對是博物館級的藏品。
"這套青瓷碗碟什麼價錢？"她指着一套完整的餐具問道。
鋪主是個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抬眼看了看她："三貫錢，不還價。"
潘金蓮心中一驚。三貫錢就是三千文，武大郎要賣一千五百個炊餅才能賺到。但她面上依舊平靜："確是上好的瓷器。不過..."
她故意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老丈可知道，這套瓷器是要在武都頭的慶功宴上使用的？到時候全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
老者捋須的手一頓，重新打量起潘金蓮："你就是武大都頭的娘子？"
"正是。"潘金蓮福了一福，"慶功宴後，少不得有人問起這瓷器的來歷..."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換了副笑臉："既然是武都頭要用，那就兩貫錢吧。也算是老朽爲打虎英雄盡一份心。"
潘金蓮心中暗笑。古今皆然，名人效應永遠是最好的議價工具。
她正要開口，忽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趙老丈，這般好的青瓷，兩貫錢未免太虧了。"
潘金蓮回頭，只見西門慶搖着折扇站在鋪子門口，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西門大官人。"瓷器鋪主人連忙行禮，"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西門慶卻不答話，目光直直落在潘金蓮身上："娘子親自來采買，可是爲了慶功宴？"
潘金蓮心中不悅，面上卻依然含笑："正是。大官人也是來置辦瓷器的？"
"非也。"西門慶走近幾步，"在下是特意來尋娘子的。聽說娘子要辦慶功宴，在下想起家中還存着幾套上好的鈞窯瓷器，正好可以借給娘子使用。"
潘金蓮眸光微動。鈞窯乃是宋代五大名窯之一，其瓷器價比黃金。西門慶此舉，分明是在向她示好。
"大官人美意，妾身心領了。"她婉拒道，"只是武家小門小戶，用不起那般貴重的瓷器。"
"娘子此言差矣。"西門慶搖扇笑道，"武都頭爲民除害，乃是全縣的英雄。用再好的瓷器也不爲過。再說..."
他故意頓了頓，壓低聲音："慶功宴上還要拍賣虎骨，若是場面太過寒酸，恐怕賣不出好價錢。"
潘金蓮心中一動。這西門慶果然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慶功宴與拍賣之間的關系。
"既然如此..."她沉吟片刻，"那妾身就厚顏借用大官人的瓷器了。不過，租借的費用..."
"談什麼費用！"西門慶大手一揮，"就當是在下爲武都頭盡一份心力。"
潘金蓮卻搖頭："親兄弟明算賬。大官人做生意不容易，妾身怎能白用您的物件？不如這樣，慶功宴後，拍賣所得的百分之五，作爲瓷器的租借費用。"
西門慶眼中閃過詫異之色。他原以爲潘金蓮會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沒想到她竟然提出要付錢。更讓他驚訝的是，她說的不是固定金額，而是分成。這種商業模式，就是在東京也不常見。
"娘子果然與衆不同。"西門慶深深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兩人談妥細節，西門慶便告辭去取瓷器。潘金蓮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冷笑。西門慶以爲自己在施恩，卻不知這正中她的下懷。用鈞窯瓷器抬高宴會的檔次，拍賣時才能賣出更好的價錢。這百分之五的分成，花得值。
離開瓷器鋪，潘金蓮又去了肉鋪、酒肆等地，一一敲定慶功宴的食材。她精打細算的模樣，讓各個商鋪的老板都暗自驚訝。這武家娘子不僅長得貌美，做起生意來也絲毫不遜於男子。
采買完畢，潘金蓮拎着滿滿的菜籃往回走。途經王婆的茶坊時，她刻意放慢了腳步。
茶坊裏，王婆正與幾個婦人說笑，見潘金蓮經過，忙迎了出來："武家娘子這是采買回來了？"
潘金蓮停下腳步，淺淺一笑："王媽媽安好。三日後慶功宴，媽媽若有空，也請來坐坐。"
王婆眼睛一轉，壓低聲音："老身聽說，娘子要拍賣那虎骨？"
消息傳得真快。潘金蓮心中冷笑，面上卻依然溫和："正是。王媽媽消息真靈通。"
"這陽谷縣裏，還沒有老身不知道的事。"王婆得意地捋了捋頭發，隨即湊近些，"娘子可知，那西門大官人爲何對慶功宴這般熱心？"
潘金蓮故作不解："大官人說是敬佩二郎爲民除害。"
王婆嗤笑一聲："娘子真是天真。那西門慶在陽谷縣開着最大的生藥鋪，這虎骨對他來說，可是難得的藥材。他這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呢。"
潘金蓮心中早有猜測，此刻聽王婆證實，反而安下心來。西門慶有所圖謀才好，若是毫無所求，那才需要警惕。
"多謝王媽媽提醒。"她福了一福，"妾身會留心的。"
回到武家小樓，潘金蓮將采買的物品安置妥當，便開始準備午飯。她刻意多做了幾個菜，想要借此機會與武鬆多些交流。
午時剛過，武鬆果然回來了。一進門，他就聞到撲鼻的飯菜香，不由得一怔。
"二郎回來了。"潘金蓮從廚房探出身來，"飯已經備好了，快洗手用飯吧。"
武鬆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眼神復雜："這些...都是嫂嫂做的？"
潘金蓮解下圍裙，淺笑道："不過是些家常小菜，二郎將就着用些。"
武大郎也從裏屋出來，見到滿桌菜肴，驚訝道："娘子今日怎麼做了這許多菜？"
"二郎初來乍到，總該好好接風。"潘金蓮爲二人盛飯，"再說，慶功宴在即，妾身也想先練練手藝。"
武鬆沉默地坐下，目光在潘金蓮臉上停留片刻，才拿起筷子。
飯桌上，潘金蓮狀似隨意地問道："二郎在縣衙可還順利？"
武鬆點頭："知縣大人很是和氣，安排我在縣衙當差。"
"那便好。"潘金蓮爲他夾了一筷子菜，"妾身今日去市集，聽說知縣大人最喜鈞窯瓷器。正好西門大官人答應借我們一套鈞窯瓷器用於慶功宴，想必能合知縣大人的心意。"
武鬆筷子一頓："西門慶？嫂嫂何時又與西門慶有了來往？"
潘金蓮心中暗喜，武鬆果然對西門慶格外警惕。她故作無奈："今日在瓷器鋪偶遇。大官人主動提出要借瓷器，妾身推辭不過。不過妾身已經說好，要付租借費用的。"
武鬆眉頭緊鎖："那西門慶在陽谷縣名聲不佳，嫂嫂還是少與他往來爲好。"
"二郎放心，妾身曉得輕重。"潘金蓮溫順地點頭，"只是慶功宴事關二郎前程，若是太過寒酸，恐怕讓人笑話。"
武大郎在一旁插話："娘子說得是。二郎如今是打虎英雄，總不能太丟份兒。"
武鬆看看兄長，又看看潘金蓮，終於嘆了口氣："既然大哥也這麼說，那就依嫂嫂的意思吧。"
潘金蓮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有了武鬆的默許，她接下來的計劃就好實施了。
飯後，潘金蓮取出紙筆，開始規劃慶功宴的座位安排。她將知縣安排在主位，縣裏有名的鄉紳分坐兩側，特意將西門慶的位置安排在離主位稍遠的地方。
武鬆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問道："嫂嫂還識字？"
潘金蓮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未出閣時，在主家跟着賬房先生學過幾個字。"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宋代雖然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大戶人家的婢女要幫忙記賬，識字也是有的。
武鬆不再追問，但眼中的疑慮卻未完全消散。
傍晚時分，潘金蓮正在廚房準備晚飯，忽聽門外傳來敲門聲。武大郎去開門，卻是王婆來了。
"武家大郎，老身來找你家娘子說說話。"王婆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
潘金蓮擦淨手，走出廚房："王媽媽怎麼來了？快請進。"
王婆卻不進門，只在門口低聲道："娘子，老身有要緊事跟你說。"
潘金蓮會意，走出門去。兩人站在屋檐下，王婆壓低聲音："娘子，老身方才在茶坊聽說，那張大戶也打算來參加慶功宴。"
潘金蓮心中一震。張大戶，正是原來那個逼迫潘金蓮的惡主。
"他來做什麼？"潘金蓮強作鎮定。
"聽說他想要那虎皮。"王婆神秘兮兮地說，"還放話說，不管出多少錢都要買到手。娘子，來者不善啊。"
潘金蓮眸光一冷。這張大戶，分明是故意來挑釁的。
"多謝王媽媽告知。"她取出幾文錢塞給王婆，"這點心意，媽媽拿去吃茶。"
王婆眉開眼笑地接過錢："娘子客氣了。以後有什麼消息，老身一定第一個告訴娘子。"
送走王婆，潘金蓮站在暮色中，心中百轉千回。張大戶的出現，讓本就復雜的局勢更加棘手。但轉念一想，這又何嚐不是個機會？
她回到屋裏，武鬆立即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對："嫂嫂，出什麼事了？"
潘金蓮勉強一笑："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
她不能告訴武鬆實情。以武鬆的性子，若是知道張大戶曾經欺辱過嫂嫂，只怕會立即提刀上門報仇。現在還不是時候。
夜深人靜，潘金蓮獨坐窗前，望着天邊的弦月。來到這個時代不過兩日，卻已經卷入了這麼多是非之中。西門慶的覬覦，張大戶的挑釁，武鬆的疑慮...每一樣都需要小心應對。
但她並不畏懼。前世能夠在學術領域脫穎而出，靠的就是過人的智慧和膽識。如今換了一個戰場，她依然有信心能夠掌控局面。
慶功宴，將是她在這個時代的第一場戰役。她不僅要打贏，還要贏得漂亮。
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是二更時分。潘金蓮吹熄油燈，和衣躺下。黑暗中，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