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武家小樓裏卻無人安眠。
潘金蓮獨坐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描畫着窗櫺上的雕花。月光如水,在她素白的指尖流淌。今日景陽岡上的種種,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回放。
那只被鐵鏈鎖住的猛虎,那雙在暗處窺視的眼睛,還有武鬆手臂上那道刺目的傷痕...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張大戶..."她輕聲念着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但隨即,她又搖了搖頭。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張大戶雖然富有,但要馴養猛虎、設下如此精巧的機關,恐怕不是他一個鄉紳能做到的。
她起身點亮油燈,取出白日裏偷偷藏起的機關部件。在昏黃的燈光下,這木制機關更顯精巧。齒輪咬合嚴密,連杆設計巧妙,絕非尋常工匠所能爲。
"這工藝..."她細細摩挲着機關表面的紋路,"倒像是軍中之物。"
這個發現讓她心中一凜。若此事涉及軍方,那背後的水就深了。
窗外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是二更天。潘金蓮卻毫無睡意。她鋪開紙張,開始梳理已知的線索。
首先,有人要置武鬆於死地。其次,此人勢力不小,能調動軍中工匠。最後,此人很可能與張大戶有關聯。
她蘸墨寫下三個名字:武鬆、張大戶、未知的幕後黑手。
墨跡在宣紙上暈開,如同她心中逐漸清晰的陰謀。
"若我是那幕後之人..."她以指叩桌,陷入沉思,"爲何要選在此時動手?"
武鬆剛剛被封爲打虎英雄,正是風頭最盛之時。此時對他下手,風險極大。除非...
除非武鬆的存在,威脅到了某個更大的計劃。
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她想起今日在景陽岡上,那兩個黑衣人使用的弩箭。那可不是尋常盜匪能有的裝備。
她吹熄油燈,借着月光走到武鬆的房門外。裏面靜悄悄的,但她知道武鬆一定也沒睡。今日之事,對他的沖擊恐怕更大。
果然,片刻後,房門輕輕打開。武鬆站在門口,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嫂嫂還沒睡?"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潘金蓮福了一福:"心裏有事,睡不着。"
兩人默契地走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下。夜風微涼,帶着梔子花的香氣。
"今日多謝嫂嫂。"武鬆忽然開口,"若不是你..."
潘金蓮打斷他:"二郎不必客氣。只是...此事恐怕不簡單。"
她將機關部件放在石桌上:"這工藝,像是軍中所出。"
武鬆拿起機關,在月光下仔細端詳,臉色漸漸凝重:"確實。這齒輪的制法,與軍中弩機如出一轍。"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二郎在軍中可有什麼仇家?"潘金蓮輕聲問。
武鬆搖頭:"我在軍中時只是個小小的教頭,應該不至於..."
他忽然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麼。
"怎麼了?"潘金蓮敏銳地察覺到他神情的變化。
武鬆沉吟片刻:"半年前,我曾奉命調查一樁軍械失蹤案。後來...不了了之。"
潘金蓮心中一動:"什麼樣的軍械?"
"弩箭三百張,鎧甲五十副。"武鬆壓低聲音,"數量雖然不大,但都是精良裝備。"
"後來呢?"
"查到一半,上頭就下令停止調查。"武鬆的眉頭緊鎖,"說是已經找到了,但我總覺得..."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潘金蓮已經明白了。
若真如此,武鬆可能是無意中觸碰到了某個利益集團。而現在,這個集團要殺人滅口。
"此事..."潘金蓮斟酌着用詞,"要不要告訴知縣大人?"
武鬆搖頭:"沒有證據。況且..."
他欲言又止,但潘金蓮已經猜到了他的顧慮。若此事真涉及軍方高層,一個小小的知縣恐怕也無能爲力。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潘金蓮不自覺地抱緊了雙臂。
一件外衫輕輕披在她肩上。武鬆的動作很自然,仿佛這只是兄長對弟媳的關心。
"夜深露重,嫂嫂還是回房休息吧。"武鬆站起身,"此事我自有計較。"
潘金蓮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武鬆顯然不想讓她卷入太深,這份保護讓她感動,卻也讓她擔憂。
以武鬆的性子,很可能會選擇獨自面對危險。
這不行。她必須做點什麼。
回到房中,她重新點亮油燈,開始寫信。這封信是寫給她在東京的一位"遠房表親"——這是她爲自己準備的身份掩護。
信中,她請這位"表親"幫忙打聽半年前那樁軍械案的詳情。雖然不知能否得到回音,但總要試一試。
寫完信,天色已經微明。潘金蓮毫無倦意,反而覺得頭腦格外清醒。
她用冷水洗了把臉,開始準備早餐。今日她特意多做了幾樣小菜,還熬了武鬆喜歡的肉粥。
武大郎起床時,看見滿桌的菜肴,驚訝道:"娘子今日怎麼這般早?"
潘金蓮淺笑:"想起今日要去廟裏上香,就早些準備了。"
這倒不是假話。她確實打算去城外的寺廟一趟。不過不是爲了上香,而是爲了見一個人。
早飯後,武鬆要去縣衙點卯。臨走時,他看了潘金蓮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潘金蓮明白他的意思——讓她小心。
她回以一個安心的微笑,目送他離去。
隨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門。今日她特意戴了帷帽,遮住面容。
陽谷縣的清晨很是熱鬧。街市上已經擺滿了各色攤位,叫賣聲不絕於耳。
潘金蓮先去了綢緞莊,假意挑選布料,實則留意着街上的動靜。果然,她發現有兩個形跡可疑的人一直在不遠處徘徊。
她心中冷笑,不動聲色地付錢買了兩匹布,讓夥計送到武家。隨後,她轉向一條小巷,七拐八繞,很快甩掉了跟蹤的人。
城外的寺廟香火鼎盛。潘金蓮在佛前上了香,捐了香油錢,便借口要聽經,去了後院的禪房。
禪房裏,一個老者已經在等候。他穿着普通的布衣,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氣勢。
"姑娘來了。"老者微微一笑,"聽說姑娘最近遇到了些麻煩?"
潘金蓮取下帷帽,在他對面坐下:"勞煩先生打聽的事,可有消息?"
老者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這是姑娘要的東西。不過..."他頓了頓,"此事水深,姑娘還是不要涉入太深爲好。"
潘金蓮接過信,迅速瀏覽了一遍,心中暗驚。信中的內容,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
"多謝先生。"她將信收好,取出一錠銀子推過去。
老者卻搖了搖頭:"舉手之勞,不必客氣。只是...姑娘要小心張大戶。他背後的人,不簡單。"
潘金蓮心中一動:"先生可知是何人?"
老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可聽說過'清風寨'?"
潘金蓮搖頭。
"那是個江湖組織,專做見不得光的買賣。"老者壓低聲音,"張大戶,就是他們在陽谷縣的耳目。"
這個信息讓潘金蓮大吃一驚。她原以爲張大戶只是個地方惡霸,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勢力。
"他們爲何要對付武鬆?"她問。
老者搖頭:"這就不是老朽能知道的了。姑娘,聽老朽一句勸,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
送走老者,潘金蓮獨自在禪房中沉思。"清風寨"這個名字,她從未聽過。但從老者的語氣來看,這個組織絕不簡單。
她想起今日跟蹤她的那兩個人,恐怕就是"清風寨"的人。
形勢比她想象的還要嚴峻。
回城的路上,潘金蓮刻意放慢了腳步。她需要時間理清頭緒。
如果張大戶真是"清風寨"的耳目,那麼景陽岡上的陷阱,很可能不是針對武鬆個人,而是有更大的圖謀。
可是,武鬆一個縣衙都頭,能威脅到他們什麼?
除非...武鬆查到的軍械案,與"清風寨"有關。
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若真如此,武鬆的處境就更加危險了。
回到武家時,已是午後。讓她意外的是,西門慶正在堂屋裏與武大郎說話。
"娘子回來了。"武大郎起身道,"西門大官人送來些補藥,說是給二郎養傷的。"
潘金蓮心中警惕,面上卻含笑行禮:"有勞大官人費心。"
西門慶搖着折扇,目光在她臉上流轉:"聽說武都頭今日在縣衙神情凝重,可是景陽岡上出了什麼意外?"
潘金蓮心中一凜。西門慶的消息也太靈通了。
"不過是些皮外傷,勞大官人掛心。"她輕描淡寫地帶過。
西門慶卻不依不饒:"我聽說...那猛虎似乎有些蹊蹺?"
潘金蓮抬眸看他:"大官人聽誰說的?"
"這個嘛..."西門慶神秘一笑,"陽谷縣就這麼大,有點風吹草動,很快就會傳開的。"
潘金蓮不動聲色地爲他斟茶:"大官人消息靈通,可知道那猛虎的來歷?"
西門慶接過茶杯,指尖有意無意地碰觸到她的手:"據說...是從北邊來的。"
北邊?潘金蓮心中一動。大宋的北邊,可是遼國。
若這猛虎真與遼國有關,那事情就更加復雜了。
她還要再問,武鬆卻回來了。見到西門慶,他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西門大官人今日怎麼有空來?"武鬆的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
西門慶起身笑道:"聽說都頭受傷,特來探望。既然都頭回來了,在下就不打擾了。"
他臨走時,又深深看了潘金蓮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等着你的消息。
送走西門慶,武鬆立即問:"他來做什麼?"
"說是送補藥。"潘金蓮道,"不過...他好像知道景陽岡上的事。"
武鬆眉頭緊鎖:"他還說了什麼?"
潘金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他說那猛虎是從北邊來的。"
武鬆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二郎知道些什麼?"潘金蓮輕聲問。
武鬆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嫂嫂,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他的語氣中帶着罕見的嚴厲,讓潘金蓮心中一沉。
看來,武鬆知道的,遠比她想象的要多。
而這一切,恐怕都與那個神秘的"清風寨"有關。
夜幕再次降臨,潘金蓮站在窗前,望着滿天星鬥。
前世的她,最喜歡研究星空。那些遙遠的星辰,遵循着既定的軌道,一切都是可預測的。
可人世間的陰謀,卻比星空還要復雜。
她輕輕嘆了口氣。既然已經卷入其中,恐怕很難全身而退了。
而現在,她最擔心的,反而是武鬆的安危。
這個認知,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