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時,陳晨正拎着保溫桶往住院部走。她今天輪休,特意燉了排骨藕湯給住院的外婆送去,剛走到急診大廳,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吸引了注意。
“醫生!快!他快不行了!”
這個聲音…… 粗啞又帶着哭腔,像是在哪裏聽過。陳晨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抱着個少年沖向搶救室,男人穿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胳膊上纏着滲血的紗布,臉上滿是淚痕和焦慮,正是那天在哥哥家相冊裏見過的 —— 那個搶走啵啵的山裏人。
而他懷裏的少年…… 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泛着青紫色,即使閉着眼,那熟悉的眉眼輪廓也讓陳晨的心髒猛地一縮。
“這不是啵啵嘛?” 她失聲喊了出來,手裏的保溫桶 “哐當” 一聲掉在地上,排骨湯灑了一地,混着瓷磚上的水漬蔓延開。
大壯的腳步猛地頓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緩緩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裏布滿紅血絲,看到陳晨時,警惕瞬間取代了慌亂,像一頭護崽的狼,將懷裏的啵啵護得更緊了。
“你是誰?” 他的聲音沙啞,帶着濃濃的敵意。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穿着幹淨的連衣裙,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和他這種渾身狼狽的人格格不入,眼神裏的震驚和…… 憤怒?讓他莫名心慌。
陳晨這才回過神,顧不上滿地的狼藉,快步沖過去。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大壯懷裏的啵啵,看到少年脖頸上隱約的淤青和蒼白如紙的臉,心疼和憤怒瞬間涌上心頭。
“我是陳嶼的妹妹!陳晨!” 她的聲音發顫,指着大壯的鼻子,“你把啵啵怎麼了?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哥找了你那麼久……”
提到陳嶼,大壯的身體僵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啵啵變成這樣,難道不是因爲他嗎?如果不是他非要帶啵啵離開,如果不是他沒保護好那瓶藥……
“他發燒…… 昏迷了……” 大壯的聲音艱澀,像吞了沙子,“藥沒了…… 我沒錢……”
陳晨這才注意到他攥在手裏的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還不夠掛號費。再看看他胳膊上滲血的紗布和滿身的塵土,心裏的憤怒突然被一股復雜的情緒取代 —— 有鄙夷,有不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 憐憫。
“你等着!” 陳晨咬了咬唇,轉身就往收費處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大壯一眼,“看好他!要是啵啵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大壯沒說話,只是死死抱着懷裏的啵啵,看着陳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懷裏的人突然輕輕哼唧了一聲,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大壯的心瞬間揪緊,他低下頭,用粗糙的臉頰蹭了蹭啵啵滾燙的額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別怕…… 有人來幫我們了…… 你會沒事的……”
沒過多久,陳晨就跑了回來,手裏拿着張繳費單。“我先交了押金,” 她把單子塞給大壯,語氣依舊不好,“醫生說還在搶救,讓你在外面等着。”
她的目光掃過大壯胳膊上的傷口,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也去處理下傷口,別到時候啵啵好了,你又倒下了。”
大壯沒動,只是看着搶救室緊閉的門,像是沒聽見她的話。
陳晨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山裏人看起來像頭倔驢,可剛才抱着啵啵沖進醫院時,眼裏的慌亂和絕望騙不了人。她從包裏翻出包紙巾遞過去:“擦擦臉吧,跟個花貓似的。”
大壯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笨拙地擦着臉。紙巾很快就被染成灰黑色,混着汗水和淚痕,看着格外狼狽。
“我哥…… 還在找你。” 陳晨靠在牆上,看着來往的醫護人員,聲音低沉下來,“他那天從汽車站回去後,就病了,發着燒還念叨着要再去青溪鎮。”
大壯的動作猛地一頓,握着紙巾的手緊了緊。
“我知道你對啵啵……” 陳晨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哥哥跟她說過啵啵的病,說過這個山裏人強行把啵啵留在身邊,可看着眼前這個爲啵啵急得掉眼淚、甚至願意放下尊嚴留在醫院的男人,她突然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
“啵啵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陳晨的聲音冷了下來,眼神裏帶着警告,“我哥不會放過你的,我也不會。”
大壯沒反駁,只是將臉埋得更低了。如果啵啵真的出了什麼事,他也不會放過自己。
搶救室的燈依舊亮着,像懸在兩人頭頂的利劍。陳晨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撥通哥哥的電話。她想等有了確切消息再說,至少…… 至少別讓哥哥再空歡喜一場。
地上的排骨湯已經涼透了,散發出淡淡的肉香,和醫院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透着種說不出的酸澀。陳晨看着角落裏蜷縮着的大壯,突然覺得這場跨越了深山和城市的糾纏,像個解不開的死結,勒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搶救室裏的啵啵能不能挺過來,也不知道等哥哥來了,又會是怎樣一場風波。她只知道,從她喊出 “這不是啵啵嘛” 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走廊裏的時鍾滴答作響,敲打着每個人緊繃的神經。大壯抬起頭,望着那扇緊閉的門,琥珀色的眸子裏第一次有了絲微弱的光 —— 那是陳晨帶來的,關於啵啵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