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設在皇宮的長樂殿,捷報傳來第三日,殿內就已是燈火通明。
廊下掛着的宮燈映得朱紅梁柱發亮,殿外飄着的金桂香混着殿內的酒香,漫過層層台階,連空氣裏都透着喜慶。
永寧侯蘇循中身着藏青錦袍,腰間系着玉帶,步履沉穩地領着蘇丞煜往裏走。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叮囑:“今日宴上皆是重臣,你少說話,多聽着,莫要失了侯府體面。”
蘇丞煜應了聲“知道了”,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袖角。他穿了件最體面的銀線錦袍,領口繡着精致的雲紋,墨發用白玉冠束得一絲不苟,連腰間的玉佩都是母親特意尋來的暖玉,可越靠近大殿,手心就越沁出薄汗——他知道,今日定能見到景牧。
踏入長樂殿的那一刻,蘇丞煜的目光幾乎是立刻就鎖定了殿中那道身影。
景牧換了一身玄色朝服,領口與袖口繡着暗金回紋,絲線在燭火下泛着微光。雖卸下了戰場的甲胄,他身姿卻依舊挺拔如昆侖玉柱,站在百官之中,無需言語,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場。
蘇丞煜望着他的衣角,似乎還能看見未洗去的淡淡塵土痕跡,那是邊關風沙留下的印記,讓這朝服下的身影更添幾分鐵血與厚重。
“那便是景將軍?果然少年老成。”身旁有官員低聲贊嘆,語氣裏滿是敬佩,“二十歲便平定西北,這般功績,古往今來也少見。”
蘇丞煜聽得心頭一熱,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只見百官正輪流上前敬酒,景牧手持酒杯,從容應對。他舉杯的動作利落,與官員們酒杯輕碰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唇邊噙着淡淡的笑意,既不過分熱絡,也不失禮數,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忽然,景牧的目光掃過席間,在撞見蘇丞煜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下一秒,他嘴角微微彎起,弧度淺淡得像冰雪初融的刹那,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蘇丞煜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連忙收回目光,耳尖卻悄悄紅了。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指尖摩挲着冰涼的杯壁,心裏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想上前敬酒,可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
“怎麼不去敬酒?”蘇循中注意到兒子的異樣,低聲問。
“我……不敢。”蘇丞煜咬了咬唇,又抬眼望向景牧的方向。此時景牧剛應付完一波敬酒,正站在原地稍作歇息。
“去吧,莫要失了禮數。”蘇循中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帶着幾分了然。他自然知道兒子崇拜景牧,一開始他確實堅決反對蘇丞煜尚武,後來興許是實在拗不過兒子,也就由着他了,如今,倒也盼着兒子能多向這位年輕的將軍學學,磨磨性子。
得到父親的許可,蘇丞煜深吸一口氣,攥緊酒杯,鼓足勇氣朝着景牧走去。腳下的錦靴踩過光滑的金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能感覺到周圍有目光投來,可此刻滿腦子都是該說些什麼,連手心的汗都浸溼了杯壁。
“景將軍,我、我敬您一杯!”終於走到景牧面前,蘇丞煜停下腳步,微微仰頭望着他,少年人的聲音裏帶着難以掩飾的緊張,尾音還有些微顫。
景牧低頭看向他,目光落在他那雙映着燭火的眼睛上——那雙眼眸清亮得像盛着星光,滿是真誠與崇拜。他的目光在那雙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才緩緩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與蘇丞煜的杯子碰了一下。
“小侯爺客氣了。”景牧的聲音比蘇丞煜想象中溫和,沒有戰場上的凜冽,反而帶着邊關風沙磨礪過的沙啞質感,像石子輕輕擦過玉石,低沉又有力量。
蘇丞煜只覺得這聲音落在耳裏,連臉頰都開始發燙。他不敢再多看景牧,連忙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帶着灼燒般的暖意,瞬間沖得他鼻尖發酸,臉頰也瞬間泛紅,分不清是被酒氣熏的,還是羞的。
“慢點喝。”景牧看着他這副急切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語氣裏多了幾分關切,“這酒烈,不必勉強。”
蘇丞煜放下酒杯,用力眨了眨有些發澀的眼睛,才勉強穩住聲音:“不勉強!景將軍立了大功,這杯酒,我該敬您!”他說着,又想起什麼,連忙從袖中掏出那枚生鏽的箭鏃,雙手捧着遞到景牧面前,聲音裏帶着幾分期待,“景將軍,您還記得這個嗎?上次您回京時,在演武場遺落的。”
景牧低頭看向那枚箭鏃,鏽跡斑駁的金屬上還嵌着細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他在雁門關與蠻族廝殺時用過的箭,後來回京述職不小心遺落了。
沒想到竟被蘇丞煜一直留着,還保存得這般仔細。
“記得。”景牧的目光軟了幾分,他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箭鏃,“沒想到小侯爺還留着。”
“這是景將軍的東西,也是……也是我最珍貴的物件。”蘇丞煜的聲音越來越小,卻格外認真,“我每天都帶着它,想着要是能像景將軍一樣,在邊關殺胡騎、保家國,就好了。”
景牧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贊許。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雖身着錦袍,眉宇間卻沒有世家子弟的嬌氣,反而透着一股韌勁與赤誠——這股勁頭,像極了年少時的自己。
“有志氣。”景牧拍了拍蘇丞煜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帶着幾分鼓勵,“不過,要去邊關,光有志向不夠,還得有真本事。你若真有此意,往後可多去演武場練練,若是遇到不懂的,也可來尋我。”
蘇丞煜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真的?景將軍願意教我?”
“當然。”景牧點頭,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大周的江山,本就該由你們這些有志青年守着。好好練,將來未必不能成爲比我更厲害的將軍。”
這話像一束光,瞬間照亮了蘇丞煜的心。他緊緊攥着那枚箭鏃,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卻笑得格外燦爛:“多謝景將軍!我一定好好練,將來定要和您一起,守好這大周朝的邊關!”
此時,殿中傳來一陣絲竹聲,慶功宴的歌舞即將開始。
景牧看向殿中魚貫而入的歌舞伎,又轉頭對蘇丞煜說:“先回座吧,莫讓侯爺等急了。”
蘇丞煜點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深深鞠了一躬,才轉身往父親的方向走去。他走得格外輕快,腳步都帶着雀躍,袖中的箭鏃仿佛也變得滾燙,像是承載着新的希望。
回到座位上,蘇循中看着兒子眼底的光,笑着問:“聊得如何?”
“景將軍說,願意教我練本事!”蘇丞煜壓低聲音,語氣裏滿是激動,“他還說,將來我也能去邊關!”
蘇循中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望向殿中的景牧,又看了看身邊滿眼憧憬的兒子,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那你可得好好學,莫要辜負了景將軍的心意。”
蘇丞煜用力點頭,目光再次投向景牧的方向。此時燭火正盛,映得景牧的身影愈發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