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籤下的第二天,天色未明,山霧濃得像化不開的。
向華帶着王老實、桂花嬸,還有七個臨時雇來的精壯漢子,一行十人,背着沉重的工具,沿着溼滑的羊腸小道摸上了後山鷹嘴崖。霧氣纏繞着每個人的褲腿,呼吸間滿是溼的泥土和腐爛樹葉的氣味。
那片荒坡在濃霧中若隱若現,嶙峋的怪石如同潛伏的獸脊,沉默地蟄伏着。比昨看着更加陰森。
“都打起精神,”向華走在最前面,聲音在霧氣中顯得異常清晰,“這地方陡,腳下踩穩了。王叔,繩子。”
王老實應了一聲,從背簍裏取出粗麻繩,讓每個人都在腰間系上,前後相連。這是向華堅持的,說是防止意外跌落。幾個雇工雖然覺得小題大做,但看着下方霧氣遮蔽、深不見底的山崖,也沒人反對。
清理工作開始得並不順利。坡地的泥土出奇地堅硬板結,一鎬下去,往往只能留下個白點,震得虎口發麻。碎石下,還常常盤結着異常堅韌、帶着細小倒刺的藤蔓系,像地底伸出的鬼手,死死抓着岩石。
“邪了門了,”一個叫趙大壯的漢子啐了一口,抹了把額頭的汗,“這地跟鐵打的似的,草也這麼纏人!”
“都少說晦氣話,趕緊!”桂花嬸斥了一句,但自己揮動柴刀的手臂也有些發顫。這地方的“不對勁”,每個人都感覺到了,那是一種沉甸甸的、讓人心頭發毛的壓抑感。
向華沒有加入清理,他獨自沿着坡地邊緣行走,步履很慢。丹田內的山河樽,從踏入這片坡地開始,就一直在輕微地震顫,不是之前感應到地脈時的溫熱共鳴,而是一種……帶着警告意味的、斷續的悸動。
仿佛這沉睡的土地下,有什麼東西,讓這件上古神器也感到了不安。
他越走,心頭那股莫名的警兆越強。直到他走到荒坡中段,靠近那塊半人高的風化巨岩時,異變突生!
山河樽的震顫猛然加劇,一股冰寒刺骨的悸動感瞬間席卷全身!與此同時,他腳下原本堅硬的泥土,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了一小塊!
“小心!”向華反應極快,腳底發力,向後急躍。
“譁啦——”
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塌陷出一個臉盆大小的坑洞,深不見底,一股陰冷、帶着濃重土腥和淡淡腐朽氣息的風,從洞中“嗚”地一下倒卷出來,吹得旁邊幾叢蔫草瞬間伏倒,草葉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不祥的灰敗顏色!
“我的娘誒!”不遠處的王老實嚇得一哆嗦,手裏的鎬頭差點掉地上。
幾個雇工也聞聲望來,看到那黑黝黝的洞口和詭異灰敗的草葉,臉上都變了顏色。
“地、地陷了?”
“那風……好邪性!”
向華心髒砰砰直跳,不是害怕,而是震驚。剛才那一瞬間,從坑洞中涌出的,絕不僅僅是地氣!那股腐朽的氣息裏,夾雜着一絲極其微弱、但凜冽如刀鋒的凶煞之氣!
這下面,果然不簡單!恐怕不只是一個瀕臨消散的靈眼那麼簡單!
他強壓下劇烈的心跳,示意衆人退後:“都別靠近!這下面可能有不穩的空洞,我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從背囊裏取出一支準備好的長柄柴刀,將刀柄慢慢探入坑洞。柴刀伸進去足足一米多,才觸到底,下面似乎是空的。他輕輕攪動,感覺刀尖碰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些堅硬、光滑、類似某種礦物質或者……骨骼的碎片。
那股陰風還在斷續地往外冒,帶着刺骨的寒意。靠近坑洞的泥土,溫度明顯比周圍低很多。
山河樽的震動更加急促了,但這一次,除了警告,似乎還傳達出一種……渴望和排斥交織的復雜意念。仿佛洞下深處,既有吸引它的東西,又有讓它極度厭惡的存在。
危險與機遇並存!
向華瞬間明了。他站起身,臉色凝重地對衆人說:“這下面情況不明,可能有毒氣,也可能有塌方。王叔,你帶大家先退到坡地下方安全地方,清理東頭那片。這裏,誰都不準靠近!”
他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王老實和雇工們早已被剛才的詭異景象嚇到,聞言如蒙大赦,連忙拖着工具退了下去,邊走還邊回頭張望那黑黢黢的洞口,眼神驚懼。
很快,這片區域只剩下向華一人,以及那“嗚嗚”冒着陰風的坑洞。
濃霧似乎也被這坑洞吸引,在洞口上方緩緩盤旋。
向華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雜念。他先是從懷裏取出陳老給的寧神符,貼身放好,一股微弱的暖意從符紙傳來,讓他因煞氣沖擊而有些煩惡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然後,他蹲下身,運轉《山河造化訣》,將一絲靈氣緩緩凝聚於雙眼。頓時,視野發生了變化。
尋常人看不到的“氣”,在他眼中顯現出模糊的輪廓。周圍山坡彌漫着稀薄、灰暗的“地濁之氣”,而從那坑洞中涌出的,是一縷縷稀薄但凝實、顏色深灰近黑、不斷扭曲翻滾的“陰煞之氣”。這些煞氣觸碰到周圍的草木生氣,便如冷水潑入熱油,發出無聲的“滋滋”侵蝕。
但在這陰煞之氣的核心,坑洞最深處,透過那翻滾的灰黑,他隱約看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頑固閃爍着的土黃色光芒——精純的地脈之氣!只是這點地氣被濃厚的陰煞死死包裹、壓制,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熄滅。
原來如此!這裏曾有一個小小的地脈節點(靈眼),但不知爲何,節點附近可能曾發生過慘烈之事(如古戰場、大墓、凶獸埋骨等),積聚了濃重的凶煞怨氣。經年累月,煞氣侵蝕、淤塞了地脈,將這個本可滋養一方的“靈眼”,硬生生污染成了眼前這副“凶”的模樣!
怪不得這片地寸草難生,怪不得山河樽會同時感到吸引和排斥——地脈之氣吸引它,而陰煞之氣則被它本能厭惡。
必須下去!不僅要取得那點精純地脈之氣滋養山河樽,更要探明究竟,設法解決這陰煞源頭!否則,這片地永遠別想真正盤活,甚至可能釀成更大的禍患!
但下去,無疑極度危險。那陰煞之氣能侵蝕草木生氣,對活人氣血的侵蝕恐怕更甚。
向華目光掃過那塊巨大的風化岩。他走近,手掌貼上。這一次,他清晰感覺到,這塊岩石底部,似乎與坑洞深處那點地脈之氣有着微弱的聯系,岩石本身也在緩慢吸收着地氣,才沒有在漫長歲月中被陰煞徹底侵蝕成廢石。
“就是這裏了。”他低語。
他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先回到下方,告訴王老實和桂花嬸,自己發現下面可能有“老礦坑”或“古窖”,需要仔細探查,讓他們帶人繼續清理外圍,不要打擾,中午也不必送飯上來。
然後,他獨自返回,開始以那塊大石爲中心,布置起來。
他先是用柴刀和手,小心翼翼地將坑洞擴大到勉強能容一人通過,但動作極輕,盡量不引發更多塌方。洞口擴大後,陰煞之氣涌出更明顯,周圍溫度又降了幾度,連岩石表面都凝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他撿來幾塊清理出的、帶着棱角的尖銳石塊,按照《山河造化訣》中一種極其粗淺的、用於“聚陽辟邪”的方位示意,在洞口周圍擺了一個簡陋的石陣。陣法一成,雖無靈力驅動效果寥寥,但多少能讓人心神稍定。
接着,他用帶來的結實麻繩,一端牢牢捆在那塊大岩石最粗壯的部分,打了死結,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又檢查了別在腰後的柴刀和懷裏寧神符。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一眼霧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帶着泥土和淡淡煞氣的冰冷空氣。
“不入虎,焉得虎子。”
他不再猶豫,抓緊繩索,沿着那黑黢黢、冒着森然寒氣的坑洞邊緣,小心翼翼地將身體探了下去。
洞壁溼,滑不留手,有些地方是泥土,有些則是堅硬冰冷的岩石。越往下,光線越暗,最後只剩下頭頂洞口投下的一小片慘白天光。那“嗚嗚”的風聲在狹窄的通道裏被放大,如同鬼泣。濃重的土腥味和那股腐朽陰煞的氣息越來越重,幾乎令人作嘔。
寧神符散發出的暖意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向下攀爬了約莫三四米,腳下猛地一空!
到洞底了!
向華鬆開繩索,輕輕落地。腳下踩到的,不是鬆軟的泥土,而是一層堅硬、滑膩、夾雜着許多不規則碎塊的東西。他穩住身形,等眼睛稍微適應了絕對的黑暗,然後再次運轉靈目。
眼前的情景,讓他頭皮瞬間一麻!
這裏是一個不大的天然岩洞,高約兩人,方圓不過十幾步。洞壁是深色的岩石,而在洞底,覆蓋着厚厚一層森白色的東西——是骨頭!大大小小,各種動物的骨骸,堆積了幾乎有半尺厚!有些已經徹底化石,有些還保持着骨骼的形態。而在這些骨堆之中,零星散落着一些黑色、光滑、閃着幽暗光澤的碎石——正是他在上面探到的堅硬物質。
濃得化不開的深灰色陰煞之氣,如同粘稠的霧氣,在骨堆上方緩緩翻涌。而在岩洞最深處的角落裏,一點微弱卻頑固的土黃色光芒,正從一面相對淨、沒有任何骨骸的岩壁縫隙中透出,那是被污染靈眼最後的核心。
但最讓向華感到脊背發寒的,是在那土黃色光芒前方,骨堆的最高處——赫然盤踞着一具相對完整、體型明顯大於其他骨骸的野獸骨架!看形狀,似狼非狼,似豹非豹,顱骨碩大,頜骨突出,即便早已死去不知多少歲月,那空洞的眼窩和交錯的利齒,依然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氣息!
而那股最精純、也最凜冽的陰煞之源,正是從這具巨大的獸骨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是……上古凶獸埋骨之地?”向華瞬間明悟。恐怕這只不知名的凶獸當年死在此處,其凶戾之氣與不甘的殘念,經年累月污染了這個小靈眼,並將周圍誤入的生物死,其骸骨散發的死氣又進一步助長了陰煞,形成了這個惡性循環的“凶”!
似乎感應到活人氣血的侵入,岩洞內翻涌的陰煞之氣突然劇烈擾動起來!那具巨大獸骨空洞的眼窩中,竟似乎閃過兩點極其微弱的、幽綠如鬼火的光芒!
“嗚——!”
一聲低沉、充滿無盡怨恨與暴虐的、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深處的嘶吼,猛地在這密閉的岩洞中炸開!
向華如遭重擊,頭腦一陣眩暈,氣血翻騰,寧神符傳來的暖意瞬間被壓到最低!周圍的森森白骨,仿佛都在那無形的嘶吼中微微震顫!
凶獸殘念,被驚動了!
真正的危險,此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