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紙片塞出去後,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刻都充滿了不確定的焦灼。

蘇雨微表現得比以往更加“安分”,幾乎足不出戶,連香草送飯時,她也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低垂,偶爾咳嗽兩聲,一副弱不禁風、神思不屬的模樣。她必須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尤其在“驚蛇”之後。

王三娘來看過一次,見她那副病懨懨的樣子,嫌棄地撇撇嘴,丟下一句“晦氣”,又罵香草沒伺候好,但也沒再多說,只讓“仔細些,別真病死了晦氣地方”。

藏香閣的前後院,似乎一切如常。白裏姑娘們懶散梳妝,入夜後迎來送往,絲竹之聲不絕。丁三爺依舊帶着猥瑣的笑臉迎來送往,疤哥沒有再出現。

但蘇雨微敏銳地察覺到,水面之下,有暗流在涌動。

負責看守後院的婆子換了一個,新來的這個眼神更厲,巡查的次數也明顯增多,尤其是在靠近後巷側門附近。廚房采買的老趙頭有一次嘟囔,說這兩碼頭上盤查得格外嚴,連送菜的小船都要翻個底朝天,害得他差點誤了時辰,被丁三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最關鍵的是,秋月不見了。

不是接客,也不是生病告假,而是像憑空蒸發了一樣。蘇雨微留意到,原本偶爾還能在走廊瞥見那個驚惶身影,如今已連續兩未見。她狀似無意地問了香草一句,香草臉色一白,眼神躲閃,支吾着說秋月姐姐“被別的院子借去幫忙了”,便匆匆走開,再也不提。

蘇雨微的心沉了沉。借去幫忙?在這種地方,一個“不聽話”或“可能知道些什麼”的姑娘,悄無聲息地“消失”,太容易了。是因爲那晚疤哥的粗暴?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紙條的事情暴露了?不,應該不至於這麼快,紙條上的字跡歪斜模糊,難以追查,內容也含糊,更像是外圍的通風報信。

更大的可能,是疤哥那夥人因爲碼頭風聲緊,內部也在排查,秋月或許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麼,或是被懷疑口風不嚴,遭到了“處理”。

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渾,也更危險。

然而,危險也意味着機會。蛇被驚動,總要有所動作。

第三天傍晚,也就是疤哥和丁三爺約定“最遲後天晚上”運貨的子,藏香閣的氣氛明顯有些不同。前院的喧鬧似乎比往更刻意,絲竹聲格外響亮,掩蓋了許多細微的聲響。丁三爺親自在前頭張羅,招待幾位看似是常客的商賈,吆五喝六,勸酒聲不斷。

後院則顯得格外安靜。看守的婆子不知被支使去了哪裏,連平常在廚房附近閒聊的粗使婆子也少了兩個。

蘇雨微一直注意着天色。亥時將至。

她坐在床邊,指尖冰涼。如果她的紙條被疤哥的人撿到,他們必然會調整計劃。是提前?押後?還是改變路線、方式?他們會如何應對碼頭加嚴的盤查?那個“老地方”,究竟是哪裏?

窗外,月色被雲層遮掩,只有零星幾點星光。藏香閣後牆外的巷子,漆黑一片。

時間一點點流逝。亥時正刻已過。

前院的喧囂漸漸有了疲態,丁三爺送客的聲音隱約傳來,帶着醉意的奉承。

後院依舊死寂。

難道……紙條沒有起作用?他們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了?或者,自己的判斷完全錯誤,疤哥一夥與“鐵器”無關?

就在蘇雨微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懷疑自己是否走了一步毫無意義的廢棋時——

“哐當!”

一聲並不響亮、但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的、像是木箱碰撞的悶響,從後巷方向隱約傳來!

緊接着,是極力壓抑的、短促的呼喝和拖動重物的悉索聲,似乎還夾雜着一聲吃痛的悶哼。

聲音很輕,很快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夜風吹動了什麼。

但蘇雨微的耳朵捕捉到了。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輕輕起身,赤足悄無聲息地挪到窗邊。窗戶是用破紙糊的,年久失修,有幾處裂縫。她將眼睛貼近一條較寬的縫隙,向外望去。

後院空無一人,只有堆積的雜物在昏暗月色下投出扭曲的黑影。那扇通往巷子的側門,依舊緊閉。

聲音是從牆外傳來的。

她耐心地等待着,呼吸放到最輕。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側門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有規律的叩擊聲——三長,兩短,停頓,再一長。

暗號!

門內很快傳來了動靜。一個黑影,從堆放雜物的角落陰影裏鑽了出來!蘇雨微瞳孔微縮,那是平裏負責打掃後院的啞仆老吳!他一直被認爲又聾又啞,性情木訥。

只見老吳動作麻利地走到側門邊,側耳聽了聽,然後迅速而無聲地抽掉了門栓,將門拉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兩個穿着深色短打、用布巾蒙住下半張臉的漢子,抬着一個看起來頗爲沉重的長條形麻袋,側身閃了進來。麻袋的一端,隱約透出一點深色的、可疑的溼潤痕跡。

緊接着,又一人閃身而入,正是疤哥!他依舊穿着深灰短打,空着手,但眼神在黑暗中銳利如鷹,迅速掃視了一眼後院。他的目光,似乎在不經意間,掃過蘇雨微窗戶的方向。

蘇雨微在那一刹那,幾乎屏住了呼吸,迅速將頭偏開,只留一絲餘光。疤哥的目光並未停留,很快移開,低聲對抬麻袋的兩人吩咐了一句什麼。兩人點頭,抬着麻袋,跟着老吳,迅速消失在通往前院方向的一道小門後。

疤哥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門邊陰影裏,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又像是在傾聽四周的動靜。月光偶爾從雲縫中漏下,照在他左眉骨的疤痕上,反射着一點冰冷的微光。

蘇雨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是在等其他人,還是在排查隱患?

就在這時,前院方向隱約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動,似乎是某個客人喝多了在鬧事,夾雜着女子的驚呼和丁三爺提高的勸解聲。

疤哥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側耳聽了一瞬,又看了一眼麻袋消失的方向,終於不再停留,身形一閃,如同融入黑暗的狸貓,悄無聲息地順着原路退出了側門。啞仆老吳迅速將門關上,重新栓好,然後佝僂着身子,慢吞吞地走回他平棲身的雜物堆角落,蜷縮起來,恢復了那副木然呆滯的樣子。

後院重歸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混合着血腥的淡淡氣味。

蘇雨微緩緩退離窗邊,背靠着冰冷的土牆,才發覺自己後背的裏衣已經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他們運進來的,是什麼?那個麻袋裏……難道是秋月?還是別的“麻煩”?麻袋一端那深色的溼潤……

還有,他們顯然改變了計劃。沒有從碼頭走,而是在深夜,通過後巷,將“貨”直接運進了藏香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還是說,藏香閣本身就是他們一個隱秘的據點或中轉站?

啞仆老吳是他們的人!這個發現讓蘇雨微脊背發寒。一個平裏被視爲廢物、毫無威脅的聾啞人,竟然是一個關鍵的眼線和內應。這藏香閣裏,到底還藏着多少秘密?王三娘和丁三爺,又知情多少?

計劃被打亂了。疤哥一夥的警惕性比她預想的更高,行動也更詭秘。她那張試圖“驚蛇”的紙條,似乎起到了反效果,讓他們更加謹慎,甚至可能加速了某些“清理”行動(比如秋月?)。

但同時,她也窺見了一絲更深的東西。疤哥這夥人的能量,似乎不小,能在官府嚴查碼頭的當口,依然將“貨”(無論那是什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進來。他們與本地勢力(比如那個劉把總?)的關系,恐怕也絕非簡單的貓鼠遊戲。

直接接觸疤哥,依然風險極高。但啞仆老吳……一個被認爲又聾又啞、無人關注的人……

一個更大膽,也更危險的念頭,在她心中逐漸成形。

接下來的兩天,蘇雨微更加小心。她不再試圖去窺探後院或側門,甚至減少了在院子裏走動的時間。但她對啞仆老吳的觀察,卻細致到了極點。

老吳每天的生活極其規律:清晨最早起身,默默打掃後院和茅廁;白天大部分時間縮在雜物堆角落打盹或發呆;晚上很早睡下。他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偶爾有人對他比劃或叫喊,他也只是茫然地抬頭看着,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他的食物是最差的,常常是些剩飯殘羹,由香草或別的粗使婆子隨手扔給他一個破碗。

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世界遺忘的可憐蟲。

但蘇雨微注意到一個細節:老吳雖然看起來邋遢,但他那雙握着掃帚或破碗的手,指節粗大,皮膚粗糙,卻異常穩定。而且,他偶爾抬眼看向某處時,那渾濁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他不是普通的聾啞人。

第五天下午,機會來了。香草被王三娘叫去前頭幫忙,負責給蘇雨微送晚飯的,換成了一個面生的粗使婆子。那婆子大概是偷懶,將一碗稀薄的菜粥和一個硬邦邦的雜面饃放在門口,喊了一聲“吃飯了”,就轉身走了,連門都沒進,自然也沒留意蘇雨微在不在屋裏。

蘇雨微等婆子的腳步聲遠去,迅速起身,端起那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菜粥和那個冷硬的饃,走到窗邊。

老吳正蹲在雜物堆旁,就着一個破陶罐,慢吞吞地吃着他那份同樣糟糕的晚飯——幾塊看不出原樣的糊狀物。

蘇雨微深吸一口氣,輕輕叩了叩窗櫺。

老吳毫無反應,連頭都沒抬。

蘇雨微又叩了幾下,稍微加重了力道。

老吳依舊充耳不聞,專心致志地“吃”着他的東西。

蘇雨微不再叩窗,而是拿起那個硬饃,掰下一小塊,從窗戶裂縫中,朝着老吳身前的空地,輕輕扔了過去。

硬饃塊落在老吳腳邊的塵土裏,發出輕微的“噗”聲。

老吳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非常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然後,他像是沒看見一樣,繼續吃。

蘇雨微的心跳平穩下來。有反應。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那一瞬間的停頓,沒有逃過她全神貫注的觀察。

她繼續,又掰下一小塊,這次扔得離他更近一些,幾乎要碰到他的破碗。

老吳終於有了點“正常”反應。他遲鈍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窗戶,臉上露出茫然和一絲被打擾的、屬於聾啞人的不快神情,喉嚨裏發出含糊的“嗬嗬”聲,像是在驅趕什麼。

蘇雨微隔着窗紙裂縫,迎着他的目光。她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饃塊,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碗和剩下的饃,然後,將碗和饃輕輕放在窗台上,自己向後退開,坐回床邊,低下頭,不再看窗外。

她的意思很清楚:這些吃的,給你。

不是試探,不是收買,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同處於底層的、微不足道的“分享”。

窗外安靜了片刻。

然後,蘇雨微聽到極其輕微的、衣物摩擦的聲音。透過窗縫的餘光,她看到老吳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窗邊,佝僂着背,伸出那雙粗糙的手,拿走了窗台上的碗和饃。他沒有看蘇雨微,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將那點可憐的食物和他自己那份倒在一起,然後端着破陶罐,又慢吞吞地走回他的角落,坐下,繼續吃。

整個過程,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只關心食物的、麻木的聾啞老仆。

但蘇雨微知道,他拿走了食物。他沒有拒絕這點“饋贈”。在這樣一個地方,任何一點額外的食物都可能意味着生存。而他,一個被認爲又聾又啞、無人理會的老仆,接受了這份來自另一個“囚徒”的、無聲的食物。

這是一個開始。微小,卻至關重要。

她賭的,不是老吳的仁慈或感激,而是他作爲一個“潛伏者”最基本的警惕和判斷——她這個新來的、同樣處境糟糕的姑娘,是否構成威脅?她的舉動,是純粹的愚蠢同情,還是別有用心?

至少,他沒有立刻將事情報告給疤哥或丁三爺。這意味着,她暫時沒有引起他的直接敵意。

這就夠了。

蘇雨微重新拿起那個被掰得只剩一小半的硬饃,慢慢放進嘴裏,咀嚼着。粗糙的食物刮過喉嚨,帶來熟悉的澀感。

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也需要一個更自然、更不引人懷疑的機會,來“接近”這個啞仆。

距離系統規定的十天期限,還剩三天。

疤哥一夥的秘密,像一團濃霧籠罩着藏香閣。而啞仆老吳,或許是撥開這團迷霧的第一把鑰匙。

只是,握住這把鑰匙,需要極其精巧的力道,稍有不慎,便會割傷自己,甚至驚動藏在霧中的毒蛇。

窗外的天色,徹底黑透了。藏香閣前院的喧囂再次響起,掩蓋了後院所有的聲音,也掩蓋了黑暗中,那雙逐漸變得幽深、冷靜、如同潛伏狩獵者般的眼眸。

猜你喜歡

庶女謀帝完整版

庶女謀帝這書寫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歡,作者蘋果不叫番茄把人物、場景寫活了,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小說主人公是柳如煙,《庶女謀帝》這本宮鬥宅鬥 小說目前連載,寫了143176字!
作者:蘋果不叫番茄
時間:2025-12-31

柳如煙大結局

精選的一篇宮鬥宅鬥小說《庶女謀帝》,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柳如煙,作者是蘋果不叫番茄,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庶女謀帝》這本宮鬥宅鬥小說目前連載,更新了143176字。
作者:蘋果不叫番茄
時間:2025-12-31

張天傲慕容卿大結局

喜歡科幻末世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作者“張弓搭箭”以獨特的文筆塑造了一個鮮活的張天傲慕容卿形象。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連載,趕快開始你的閱讀之旅吧!
作者:張弓搭箭
時間:2025-12-31

張天傲慕容卿大結局

男女主角是張天傲慕容卿的連載科幻末世小說《拯救老祖宗,後輩子孫真爭氣》是由作者“張弓搭箭”創作編寫,喜歡看科幻末世小說的書友們速來,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59666字。
作者:張弓搭箭
時間:2025-12-31

空蟬大結局

《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中的空蟬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傳統玄幻類型的小說被冰之焰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小說以104773字連載狀態推薦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歡看這本小說。
作者:冰之焰
時間:2025-12-31

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全文

小說《蓮台無相:人間渡劫僧》的主角是空蟬,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作者“冰之焰”以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世界。如果你喜歡傳統玄幻小說,那麼這本書將是你的不二之選。目前本書已經連載等你來讀!
作者:冰之焰
時間:2025-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