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牧塵抬起頭,炭火將他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用起伏不穩的聲音認真問道: “你喜歡狗嗎?”
他問出這句話時,心髒在腔裏擂鼓般撞擊着,聲音出口的瞬間,他甚至能感到自己聲帶的微顫。
喜歡嗎?
凌月想了想,自己從小到大養過很多條狗,嚶嚶叫的時候是挺喜歡,但是太黏人就想讓人一腳踹開了。
她微微向他湊近,拿起了黑筆。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水溼氣和她自己身上特有馨香的氣息,瞬間侵入他的鼻腔。距離驟然縮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被火光鍍上柔光的臉頰肌膚上細小的絨毛,看到她溼漉漉的睫毛下那雙清澈的眼睛。
她額前幾縷碎發還沾着水珠,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他的呼吸下意識地屏住了。周圍的一切聲音、景象都模糊褪去,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她緩緩靠近的臉龐,和那雙正專注地看着紙面的眼眸。
筆尖落在紙面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而後,她直起了身子。
他低頭一看,紙上寫的兩個字是 “喜歡”。
這兩個字像帶着滾燙的溫度,瞬間烙進他的眼底,燙得他心髒狠狠一抽,隨即是更爲狂亂的悸動。
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在凌月剛剛直起身、還未完全拉開距離的瞬間,蔣牧塵抬起頭,聲音因爲激動而更加沙啞、低沉,清晰地在這寂靜的帳篷裏響起:
“我是狗。”
三個字,簡單,直接,毫無修飾。
“你是笨蛋。” 凌月道,又在紙上把這四個字寫了下去。
他看了看之後依舊點了點頭,眼神粘膩的看着她, “我是笨蛋。”
她收回手,重新裹緊了身上的薄毯,將目光移向跳躍的炭火: “你爸媽要是知道你這麼說會很傷心的。”
不對。
他沒有爸媽了。
聽說他的爸媽在那場山體滑坡中去世了,他連一間屋子都沒有,說不定每天晚上就守在她的帳篷外面睡覺呢。
她垂下眼眸,半晌,又問起了更多事情,當然,全都是寫給他看的。
這一問,她才知道他十九歲,而且很早就已經輟學了。
家裏只有他一個孩子,災難發生的那天,他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
凌月看向他,炭火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勾勒出少年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澀的棱角。
雨水打溼的黑發凌亂地貼在額前,發梢還在滴滴答答地墜着水珠,順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最終懸在他沒什麼血色的薄唇邊。
蔣牧塵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種害怕被遺棄般的不安。
這副模樣,讓凌月的心尖莫名被觸動了一下,記憶深處某個溼的畫面悄然浮現———
那是一個同樣下着雨的傍晚,她小時候,在家門口豪華雕花的大門角落,發現了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它也是這樣,渾身溼透,毛發髒兮兮地黏在身上,瘦得能看到肋骨的輪廓。
她對他,好像突然就討厭不起來了。